第一章 童年(3 / 3)

魯岱一旦恢複了一些體力,馬上就調轉頭部,用嘴舔舐著小牛犢的身體,讓那些細細的牛毛慢慢地伸展開來,那小牛犢的眼睛隨之也慢慢地睜開了,開始要顫顫顛顛地站立起來,十幾分鍾之內,小牛犢都在重複這個非常有意義的動作。終於,它站立起來了。一會兒,小牛犢在黃達庭的幫助下,找到了母牛的**開始吸吮起來。還好,魯岱的奶量充足。

“我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牛奶和血。”黃達庭算是有了更深的體會。冬天魯岱就吃已經變黃了的幹稻草,自然是沒有什麼營養,還要給那個剛出生的小牛犢喂奶,自然是很艱苦。魯岱的整個身架子都瘦了一大圈,黃達庭用臉盆調些稀稀的麥麵糊給小牛犢灌喂,來緩解魯岱奶源稀缺帶來的壓力。小牛犢算是健健康康地長大了。

又一年“雙搶”的時候,魯岱就開始犁田了。有一天,它終於犁了很多田,體力有些透支,中午休息時,又吃了一些耙花草——一種肥田用的撒播在水田中的速生草——肚子開始發脹。獸醫打了針也不管用,於是大人們用老辦法——即用塊布料擋住它的眼睛,然後趕著它在場坪不停地走動跑動,讓它的肚子消下來,不過這次老辦法也不頂用了,它太老了,它的肚子脹得鼓鼓圓,實在是痛苦難當。隻見它抖甩開布料,開始在堤上狂奔起來,它逢溝過溝,逢田過田,逢坎過坎,搖搖晃晃,左衝右突,不斷哀嚎。最後,“嘭”地一聲,不知是誰用刀刺了它的肚子一下,還是它自己過坎時蹭破了肚皮,“噗啵,噗、噗、噗……啵”,它滿肚子的氣體噴泄而出。於是它怔在那裏,眼睛朝它犁過的水田裏望了一眼,眼角沁出幾滴熱淚,然後躥幾步,滑向深溝裏,“哞”了一聲,身子便轟然倒塌,再也不動了。

人們剝了它的皮,分了它的肉,留下那堆穿孔的胃葉在深溝裏。二天後,奶奶把無人要的臭胃葉洗幹淨,切絲弄熟,做給黃軒誌和黃遠輝吃了,黃達庭卻舍不得吃。那幾天,黃達庭天天都夢見那魯岱,夢見它憨憨地向他走來,不緊不慢地用鼻子嗅著他身上的味道,然後拉一下便便,到遠處盡情地吃草去了。

又一個盛夏,黃達庭長高了許多,於是他偶爾幫他奶奶拎拎衣盆,抬抬水桶,做些吩咐了的活兒。但他也變得越來越貪玩,動不動就跑到很遠的地方,常常惹得他奶奶在村口生氣地呼喚他,然後一雙裹了的小腳顫巍巍地無功返回家去。

黃達庭和他的小夥伴們無論早晚地掏田地裏、樹梢上的鳥蛋;抓溝田裏的鱔魚泥鰍;撿圍湖場裏小溪周圍被毒死的野鴨、大草魚;觀察躲在草叢裏賊眉鼠眼、上躥下跳的黃鼠狼;掏很深地洞裏的膽小如鼠的獾豬,爬的緩慢的一受刺激就喜歡憤怒縮身的刺蝟,藏在樹蔭下荊棘裏蛻皮的大青蛇,躥得很快的消失在草叢裏的野兔,蹲在潺潺流水裏的一動不動的蠑螈……累了就在草地上打幾個滾,四腳朝天地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白雲飄飄,真是快活極了。

一天夜晚,滿天星鬥。黃達庭到小武家去玩,小武的爸媽去了趟廣州,他們那廣州當官的親戚給他們家每個成員各買了一塊手表。在那時的農村,手表、自行車都是稀罕之物。可是不巧,大家在屋外場坪乘涼的時候,小武的哥哥把自己的一塊“精工”手表弄丟了,正在那兒懊惱不已呢。而黃達庭在坪外籬笆牆角的樹底下撿到了那個稀罕的手表,趕緊攥在手心裏,心想:“呀,好爽呀,如果是我的,戴在我手上一定很神奇、很威風。”

“反正沒被他們發現,那拿回家去吧?!”這樣霸霸地想著,雙腿也不自覺地朝自家方向蹭了一段路。

“反正今晚這裏的小朋友又多,他們是不會注意我的。”這樣想著,不覺地又加快了腳步。但馬上心裏麵另一個聲音又響起:“小武的哥哥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塊珍稀的手表的,他一定焦急難受壞了。還給他吧,他一定會很高興,我心裏也輕鬆多了,對!這就還給他。”黃達庭停下了心裏咯噔咯噔地忐忑了一回,才慢慢收住腳步,向小武的哥哥走去。

是啊,奶奶不是說“(東西)別人的不要,浪打的不收”嗎?於是黃達庭又折返回去,結果,黃達庭把那塊精致的手表還給了小武的哥哥。大哥哥彭德元欣喜若狂,當即在屋裏抓了一把糖果塞給黃達庭,連聲說:“吃,快吃!多謝你,多謝你!”黃達庭吃了一顆糖,是從來都沒吃過的,味道棒極了。立馬就給周圍的小朋友都分了些,大家一起來分享,黃達庭的心裏也樂滋滋的。

秋高氣爽,收獲的季節,村隊裏的大曬穀坪上堆滿了由脫粒了的稻禾梗紮成把壘成的草垛兒,那些草垛兒像整齊的士兵排好了隊列一樣,橫看整齊劃一,斜看錯落有致,每個草垛兒就是一個蒙古包似的,隻是裏麵是實的,不能住人,但緊挨著的草垛兒空隙就成了孩子們的樂園。他們在裏麵來回穿梭,捉迷藏、打小仗,喊聲震天,喧鬧無比,一起分享著收獲的喜悅。

傍晚時分,人們開始陸陸續續地回家了,黃達庭和兩個小孩玩起了過家家的遊戲。其中一個男孩叫王卓力,另一個女孩叫胡小軒。看,王卓力當起了司儀,宣布黃達庭和小軒“結婚”了,然後摳開一個草垛兒底下的草把,形成一個矮小的洞洞,說是“洞房”,讓黃達庭和小軒兩人同進“洞房”;司儀宣布兩個人可以互吻對方的臉,噢,兩個灼熱的小臉碰到了一起;司儀再次宣布,“新人”要各自喝對方的尿液,“新娘”和“新郎”都先後紅著臉做了。盡管那不是什麼好味道,但他們都被緊張得要命的刺激衝昏了頭腦,欲罷不能。事後,他們似乎很滿足司儀的各種無聊的安排。這件事,對幼小的黃達庭的心靈產生了莫大的戕害,黃達庭於是有了經常性的性幻想,總想著和那個“美麗的新娘”小軒在一起,更進一步交換著彼此的“愛”的感受。最終結果是現實中兩個人不在一起而誘發的抑鬱,過渡到黃達庭看見任何一個美麗的女孩子都不敢正眼直視,因為“結婚”那些事想象著也發生在她們身上的一種“罪惡”感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噩夢驅使著他、折磨著他,而他自身的心智機能都還沒有完全的成熟,以至於黃達庭出現了一種“掉鏈子”的發育。終於有一天,黃達庭在竹園裏瘋玩時,摔了一跤,發現自己的大腿根部一側氣疼——醫生解釋說是一種腹股溝氙。奶奶告訴黃達庭說:“這種氣疼很多人都有,隻要保持心平氣和的心態,少幹重體力活,是可以無需治療的。”確實,黃達庭就一直沒有治過,不過,農村裏的很多“不治”往往斷送了很多人的性命。

這年冬天非常寒冷,整個曠野白茫茫的一片,茅屋簷、竹枝上、籬笆牆都拉著長長的冰刺,樹成了白色的聖誕樹,田野、湖麵、溝渠、堰塘都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土也被凍住了,以往似乎很遠的模糊景象一下子拉近了許多距離,變得了然清晰了。黃達庭和村裏的楊三邑、小武、王卓力、宋四毛、賓宜華、劉凱、楊小平等不顧天氣的寒冷,他們分別穿著破棉鞋、解放鞋、回力鞋在冰天雪地裏暢玩。先打了一會雪仗,然後在田野裏逢田過田,逢溝過溝,逢堰過堰,逢禾堆過禾堆,逢大堤過大堤,十幾個小黑點在白色的曠野裏足足移動了六七裏路遠,也差不多是一口氣的工夫!大有解放戰爭故事片裏野戰部隊英勇衝鋒的氣勢。在歇口氣休息的時候,他們頓住了,遇到了一個稍寬、冰底有暗流的溝渠,冰層稍厚。一個膽大的跑過去,冰麵響了一下;第二個同樣跑過去,冰麵又響了一下,出現了白色的短裂痕;第三個又同樣跑過去,出現了更多的裂痕,第四個、第五個……黃達庭第八個跑過去時,已經快到了對岸的邊邊口,“嗵”地一聲,冰塊徹底碎裂,黃達庭的一隻腿腳塞進了冰水裏,迅速掙紮起來,另一隻腳也弄濕了。剩下的幾個小朋友一看不對勁,馬上繞道過了大溝渠,到了對岸。貪玩的黃達庭也不顧濕冷,在稻田裏和大家不停地跑動、跳動,一種紅軍長征後的喜悅洋溢在大家的心頭。大夥兒在冰麵上擲雪球、打雪仗,爭搶不知從哪弄來的破塑料瓶子,在雪地裏打滾,用雪塗抹彼此的臉,弄得手臉通紅通紅的。黃達庭拎著破棉鞋,打著赤腳,褲管上好像在冒著蒸汽,隨著大部隊往家裏趕。

回到家裏,奶奶很是心疼,立馬給黃達庭套上了兩條單褲,其中一條是二哥黃遠輝的,又給他換上她穿的裹腳舊棉鞋,凍得通紅的腿腳立刻感到很是溫暖。盡管黃達庭貪玩調皮,但他的奶奶始終不生氣,依舊展露著她那老樹皮一樣的慈祥的臉,默默地做著這一切。

儉嗲嗲在給別人算命路過黃家時,黃達庭的奶奶又把他給攔住了,求他再給黃達庭算個運程,一邊還給他包了這個月積攢的平日裏都舍不得吃的十來個雞蛋。那劍嗲嗲於是手指捏了兩捏,口中念道:

貧連髒,髒又貧,貧貧髒髒出怪人,

出怪人,惰性情,膽兒敏感心兒真;

心兒真,香消損,融入社會難立身,

難立身,苦捱病,戾而戾氣赴生平。

念罷,接過雞蛋,也不顧正準備張口多問幾句的奶奶,兀自走了。是啊,在後來,村裏的楊三邑長大後找不到對象,結果隻是猴急地找了個鄰村的年輕的**作伴;宋四毛長大後隻愛土地和山村,不愛女人,寧願一輩子單身,他們都和黃達庭一樣,有點怪,有點懶。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