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海棠依舊(1)(1 / 3)

下午的時候,突然開始下雨。入畫在床上躺著,心裏像決了堤似的水汪汪一片,潮濕動蕩,一點兒動靜就惹她心煩意亂。正在床上翻來覆去之際,聽到房外麵下人喚良兒:“少爺,少爺,別跑,仔細摔著,夫人在歇中覺呢!”那腳步聲近了,她知道下人叫不住他,良兒戀母,一定會回來找她的。

入畫隻得收拾心情從床上起來,坐到妝台前梳理自己,她不想自己寥落的樣子被良兒看見,不想被他覺察到自己的傷心。要自己做了父母才曉得做父母習慣掩飾的情緒並不光是為了麵子,有時候純粹是不想叫小孩跟著擔心,心裏也跟著蒙灰。總想留給小孩一片幹淨心田,看見的是桃源。

她將將梳好回心髻,良兒就蹦跳著進來了。“娘親。他們說你在歇中覺,不讓我來找你呢。”良兒見了她就親近,不比跟他父親疏遠,歡喜地湊近她,仰起臉叫她,臉上流露出衣食富足、感情豐富的孩子特有的天真和溫柔。

“你這孩子。”入畫一見他朝氣蓬勃的臉,心裏就忍不住柔情,有再大的愁也暫卸了,滿是慈愛地看著他,展顏道,“你下學了,今天先生教了什麼?你可有認真聽講?”

“先生已講到《勸學》,他讓背書,我今日並沒有挨板子。”良兒揚揚手道。

“那敢情好!”入畫笑道,“你長進了!”一眼看見良兒腳上的麂皮靴子濕了,笑著搖頭道,“這樣的鞋子也是蹚水玩的?一時給你爹瞧見,免不了又要訓你!”

說到來意兒,良兒撇撇嘴:“爹最煩人!”話雖這樣說,他仍是含糊來意兒,一臉不服氣卻偷眼朝門外看,怕來意兒突然出現。入畫見他一副不自在的樣子,柔聲笑道:“別看了,你爹這個時候早去了外麵,若在家,還能容你這樣放肆嗎?”

良兒吐舌一笑,悄悄鬆了口氣。“對了!”他像想起什麼似的臉上一亮,從懷裏掏出一個包裹,小心翼翼地打開。“這又是什麼東西?”入畫見他小小臉上露出一臉鄭重,忍不住抿嘴笑問。

說話間良兒已將包裹打開,指著包裹裏的東西問入畫:“娘親,這個東西是你的吧?”入畫定睛一看,卻是一件金櫛。入畫看著眼生,並不是自己的東西,也不像家裏常見的東西,因問道:“哪裏來的?”良兒應道:“我在爹的書房裏看到,以為是娘親的,就帶過來。娘,這不是你的東西嗎?”

“不是娘的。也許是當鋪裏人家當的,你爹拿回來。”入畫裝作不經意地應道。良兒慌道:“那我還是送回去吧。萬一爹回來發現東西不在那裏,又要訓我了!”

“不要緊。娘一會兒帶過去就是了。”入畫勉強笑著對良兒道,“你先去換雙靴子,凍著腳又要生凍瘡。你今兒爭氣,娘許你自己去玩,若餓了,叫劉嫂做東西給你吃。”

良兒雖然不舍入畫,但畢竟小孩心性,見母親肯放自己去玩總是雀躍的,他恭敬地朝入畫行了個禮,轉身跑出去了。入畫支走了良兒,才把苦澀和傷感放出來顯在臉上。她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金櫛,直覺告訴她,這個金櫛一定有問題,剛才的話是拿來搪塞小孩的,她自然清楚來意兒從來不從當鋪裏帶當品回來,這些東西都會在每個月底由鋪子裏的總管統一打理。

女人的東西,必然和女人有關。入畫腦中靈光一現,有了一個假設,她差不多猜到這物件的主人是哪個,隻是還不願確定而已。想到那個人,她心裏一哽,像被人用金櫛的齒狠狠刺中。“來人啊!”入畫走到門口掀開簾子叫道。走廊上侍奉的丫鬟應聲而來。

“去給我把爺的小廝留煙喚來,叫他到前麵的抱廈等我!”她冷著臉吩咐。丫鬟見她臉色不善,不敢怠慢,小跑著去了。

入畫去了抱廈等著,外麵陰雨綿綿,淅瀝作響。抱廈左側的屋子裏光線幽暗,入畫獨坐在屋裏,盯著那件金櫛發愣,那東西像一團火刺激著她的眼睛,她的心。入畫看了一會兒將目光轉到窗外,院子裏雨下得越發大了,上午還搖曳生姿的海棠、美人蕉在淒風苦雨中掙紮著,狼狽不堪。入畫看著,眼中浮現出她自己都未曾覺察的苦澀。

人非草木,卻似草木。她和來意兒之間也曾有過陽光和煦的日子,但現在何嚐不像這院中的花草飽受煎熬呢?

不一會兒,丫鬟引著留煙來了,立在門口。

“其他人退下,留煙進來。”入畫朝門口看了一眼道。

“夫人。”留煙趴在地上給她行了個禮,然後站起來問道,“您叫小的來,有何吩咐?”

“你今天沒跟爺一塊出去?”入畫閑閑道。

“爺今帶著任管家去了商會,吩咐小的不用跟著。”

“我知道爺去了那裏,你不用戰戰兢兢。”入畫微露出一點笑容,“我今天叫你來不是盤查你什麼,原是我想打一件首飾,想叫你幫我跑一趟。”

留煙雖然低著頭,聞言忍不住鬆了一口大氣。入畫一直注意著他的表情,見狀暗自冷笑。“就照著這個金櫛打,花紋斤兩一絲兒不許錯。”她將金櫛朝地上丟給他。留煙接了金櫛在手,仿佛被它燙著了似的,抬頭看了看入畫,又手足無措地低下頭去。他心中已然明白入畫的意思。

“夫人……我……”留煙心慌意亂,在入畫的逼視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