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感覺中,這一段時光是漫長的,其實也不過半個多時辰而已,那牛自辛家村落荒狂奔,也不辨路途,竟闖上了五華山。
五華山山勢本甚險,但是無論人畜,在癲狂之中,往往卻能做出平日無法做到的事,那牛亦是如是,非但上了山,而且入了山的深處。
辛捷微微覺得那牛本是一直躥著的,此刻竟繞起圈子來了,他正覺得頭更是暈,忽然地那牛狂奔之勢,猛然一頓,他就從牛頭上直飛了出去,“砰”地落在雪地上,失去了知覺。
在他尚未失去知覺的那一瞬間,他仿佛覺得那牛竟像被人一拋,也遠遠落在雪地上。
深山裏的氣候,比辛家村要冷得多了,而且雪花不斷飄落,失去知覺的辛捷,躺在雪地裏,並未多久,就醒了過來。
當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刹那,他看見一個頎長的影子佇立在他麵前,於是他努力清了清自己的眼簾,他看見一個瘦削而憔悴的人,正也低頭望著他。
他人是那麼地憔悴而衰弱,麵孔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像是剛從陰暗的墳墓裏走出來似的,佇立在清晨料峭的風和雪裏,顯得那樣地不穩定,雖然他想挺直地站著,然而卻像隨時都會跌倒。
風雪交加,那人僅穿著件單薄的文士長衫,在寒風裏不住地哆嗦著,看見辛捷醒來,臉上泛出一絲笑意,那笑是親切而溫暖的。
辛捷看見這笑容,頓時忘卻了他那種陌生恐懼,想掙紮著坐起來,因為他認為站在他麵前的人,是個急切需要幫助的人,雖然他自己是那麼地不幸,這正是辛捷的善良之處。
那人像是已洞悉了辛捷的心事,微弱地張口說道:“不要動,再躺一會。”然而辛捷依舊在掙紮爬起來,那人目光陡然一變,那麼憔悴的麵孔,仍然顯出一種難言的威力。
他伸手一動,想阻住辛捷,然而卻一個踉蹌,虛軟地倒在地上。
試著爬起來的辛捷,卻不知道若非自己機緣太巧,此刻焉有命在。然而在經過那麼長的顛沛、那麼苦的折磨之後,他縱然體格再如何健壯,也不能再佇立起來了,“噗”地,又躺在雪地裏。
辛捷和陌生的人,並排臥倒在雪地裏,此地雖然幽絕,但辛捷卻不感到寂寞,因為他的身旁,就有人在陪伴著,而且他幼小的心靈,對那陌生的人,不知怎的,竟生出一種奇怪的情感。
他雖周身失力,但神智卻甚清楚,他四周打量著他所存身的地方,竟是一個景色絕美的幽穀,虯枝暗香,四周都是梅花。
接著,他聽到那人說道:“你這小孩,怎會騎著狂牛,跑到這裏來,你是誰?你的家住在什麼地方?”他這幾句話問的聲音甚是冷峻,辛捷愣了一下,那悲慘的回憶,重又在他腦中泛起,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
那人見他哭了,和緩地說道:“你別哭,有什麼難過的事,隻管對我講。”
辛捷雖認為即使將他這種悲淒而殘酷的遭遇,告訴這看來比他更孱弱的人,不會有什麼用處。但是此刻,他已將這與他相處在這渺無人跡的幽穀裏的人,看成他唯一可以親近的人。人們都有將自己的心事,吐露給自己親人的習慣。
於是辛捷啜泣著,說出自己的遭遇。在他說來,不過是一種情感的發泄而已,然而他萬萬不會料到,這卻使他得到了他意想不到的奇緣。
原來他所敘說的對象,竟是今日武林中第一奇人,以“神功七藝”名傳四海的七妙神君梅山民。
七妙神君被點蒼第七代掌門人落英劍謝長卿,以點蒼絕學“七絕手法”點了“肩井”“滄海”兩處大穴,內腑也被苦庵上人、赤陽道長以及劍神厲鶚的內力所傷。在別人說來,這兩樣隻要身受其一,也是非死不可的。
但是七妙神君先天就有一種異於常人的才智,後天又得到了非凡的熏陶,他的一切,都不是任何一個武林中人所能望其項背的。
他以多年來超人的修為,努力地運轉著體內的先天之氣,但是胸腹之間卻始終不能運行,他知道他所受的點穴手法,必是得有秘傳,若是他內腑未曾受傷,他或許能以自身的功力解開此穴,但此刻,卻是絕不可能做到的了。
他隻覺四肢是那麼軟綿而無力,甚至想移動一下手指,都做不到,而且腑肺之間的淤血,慢慢地展開,已是他剩下的功力所不能控製的了。他隻能困苦地掙紮著,慢慢地等候死亡,或者是奇跡的來臨。
他是平臥在雪地上,地底的陰寒,也在侵蝕著他體內的功力,當他正已絕望的時候,忽然聽見穀口有一種極為重濁而急速的蹄聲傳來,這時他多麼希望那來的是一個能夠幫助他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