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自己的世界變得隻有這麼大,一雙眼睛就可以盛得下。
隻可惜,林佑熙的世界卻不止於此。在禦醫殿的符安院裏,他是隻屬於自己的典禦。可是一出禦醫殿,他可以是林家的少爺,可以是霍左將軍的摯友,可以是修冥宮宮少的私交……
再後來,一道聖旨的大告天下。
傅巒又明白,他,還可以是帝王眼裏的,美人。
他走進了自己的世界,改變了自己的世界,卻又不為自己的世界而停留。
自己果然沒看錯,他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小鬼,欠教又欠罵。
傅巒再想到這一點時,已是時過境遷,歲月荏苒。因為,那個人,已經過世許多年了。
而自己在沁桓山莊接聞皇家的訃告之時,獨自一人在房中坐了許久。那心中原有的怨與恨,一陣一陣地上湧回旋。他一抬眼,似乎就可以看見站在自己麵前,低頭局促的林佑熙——還是那副不諳世事的樣子,還是那副叫人頭疼的樣子——他張了張嘴,他很想狠狠地罵他一場!
有傷人心的本事!怎麼還沒活下去的本事?!又闖禍了?又招惹是非了?……壞小子!壞小子!
他張了張嘴,那憤怒的情緒在化作聲音時,傳出的,卻是嗚咽。那嗚咽不受控製地顫抖著,傅巒連忙用手去堵,可是兩行滾燙的眼淚,卻倏忽滾落而下,在一人的夜晚,一發不可收拾,一如自己對他的心意。
而今的傅巒很少會去想那一天,那些往事。不能想,不願想,一想便是渾身冰冷的悲慟,以及毫無征兆的淚水。
傅巒更願意去想的,是在自己曾經的一段年華裏,迎來過那樣一個人,他讓自己覺出了家的味道,因為他,自己的人生似乎,是幸福過的。
而今日的天空,就如同那一年在流星閣外那般晴好。傅巒背手站在那裏,小心地思念起了心底的那個人。
“莊主,東西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傅旋在自己身邊輕聲說道。
傅巒還在看著天際,然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莊主,這都到沛城了。您可要去殷都一趟,見見故人?”傅旋跟在他身邊許多年了,知道他曾在殷宮中任職待過。
傅巒慢慢地收回了視線,似笑非笑地念著:“故人……”他淡淡地搖了搖頭,轉身朝馬車的方向走去。
長長的車隊開始前進,滾滾的車輪負載著成千的藥材與藥器駛向北上元洲。
車內的傅巒掀起車簾遙遙地望了一眼殷都的方向,他的呼吸開始沉重起來,因為活在他心裏的人似乎會忽然迎麵而來。
而就在傅巒這樣想著的時候,從車隊的一側果真從殷都的方向跑出了兩匹高大的駿馬,馬上的兩抹人影隨著越來越近的距離,越發清晰起來。
不過,他們在看見車隊之時,便勒馬停了下來。
高大的男人跳下了馬,隨即走向身邊的馬匹,將馬上的身量仿佛少年的人扶了下來之後,他說道:“等車隊先過去,你我再走。”
那少年一樣的人點了點頭。
高大的男人不放心地在他臉上撫了一把,輕聲問他:“渴不渴?餓不餓?前麵有一個茶棚,不如你我去那裏等罷。”
那少年似的人卻很有興趣地盯著一輛又一輛的馬車,眼中迸發著光彩。他拉了拉身邊的男人,一輛接著一輛地指過去,道:“我聞出來了,那一輛是石蕊,那一輛是杜仲和屠蘇,那一輛是合歡,那一輛是南燭和冬青,那一輛是……”
高大的男人任他說了一陣,最後冷冷地打斷道:“等你說完,師父的壽宴也過了,咱們也不用去肅州了。”隨後男人牽起兩匹馬,開始趕著他同自己朝茶棚的方向走去。
如果傅巒有心多看那個男人一眼,說不定他就能認出那人是誰,隻不過,他沒有,他的神思,在這一刻,皆用來靜靜地盯著那少年陌生尋常的麵容,許久許久,竟無論如何也移不開視線。
直到眼前再也看不見什麼之時,傅巒才怔怔地放下了車簾,他聽著自己的心跳枯坐了一陣,便用雙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
良久,細細的淚痕緩緩地滑了下來,嘴角苦澀地抿著。
原來原來,他比自己想的還要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