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十八年的重陽,是楚瑜第一次遇見林佑熙的日子。隻是,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這樣的一天,這樣的一個人,會變作自己日後心口上的朱砂。
因為那時候的他,起了一點促狹的心思。
霍驍喜歡那個瓷娃娃,他想。
那個叫林佑熙的,除了生得比別人好一些,楚瑜是看不出來什麼好來,可發現霍驍那家夥無論是在答話還是用膳,都拿餘光盯著他的樣子,楚瑜便覺出了可笑。
可笑過後,楚瑜忍不住將心中的那點促狹心思無限放大了一些。
如果,有一日,霍驍發現那瓷娃娃喜歡上了自己,想必會是一副更加蔚為可觀的德行吧。
這點心思作為楚瑜的一個頑念僅僅是當下他的自娛自樂而已,來得快,去得自然也快。因為,他和霍驍之間的一較高下,有更宏偉的內容。
而那被遺忘的蠢蠢欲動,是在沁桓山莊再次相遇之時,才重新又被楚瑜想起的。不過在想起這段年少的遐思之前,楚瑜看著站在樹下的林佑熙,已經默默地將一枚六芒星鏢滑到了手裏。他確信他會認出自己,而認出自己的後果也隻有死。
“對不起,打擾了。”“剛才聽到你在吹曲子,就找了過來。”“你吹得曲子很好聽啊。”
他的聲音又清又潤地從樹下傳來,楚瑜帶著冷冷的笑意,從樹枝上跳了下來。
不過,看到林佑熙的那一刻,楚瑜還是愣了愣,而就是他對瓷娃娃變成美佳人的驚愣時間裏,對麵的林佑熙已經喃喃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楚瑜。”
那聲音裏除了驚詫迷惘,竟然有些欣喜,似乎是很慶幸自己還活著。
那雙眼睛裏蕩漾著的柔軟和潔淨,仿佛可以定格時間,停止呼吸,忘記心跳。
是中了邪吧,是著了魔吧,是發了瘋吧,或者,是……
楚瑜收起了六芒星鏢,在這個除了好看也看不出什麼好處的人麵前,忽然改變了主意,他承認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抱住了他。
僅僅是憐惜這個人的相貌,似乎太說不過去了,自認為不畏浮雲遮望眼的楚瑜,很快就為自己找到了解釋:自己不過是想搶走霍驍珍惜的東西借機報複罷了,原來如此……
可越是與此人來往,楚瑜便越發覺,霍驍似乎將他保護得很好。這樣的發現在激發楚瑜鬥誌的同時,又有意無意地提醒著他自己:和這樣的人在一起,隻會更顯露自己的肮髒而已。他是踩著屍體往上爬的人,而他,卻恰恰相反。
大概是因為自己的世界過於陰暗,所以會去留意那個人身上的安恬吧。
而當留意變成留戀時,楚瑜似乎早就淡忘了自己對這個人好的初衷。
他想和這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是真的希望可以和他長長久久。
楚瑜一度以為,在德淵的三年光陰裏,就是永遠。
隻要自己想見他,趕上一日夜的路,就能在自己找得到的地方看見他,他永遠會稍顯驚訝地抬起那雙似水的眼眸,裏麵不偏不倚地隻倒映著自己。
如果不是後來的事情,如果自己能預料到後來的事情,或許在自己和他最近的時間裏,最該做的,不是愛著他,而是困住他。
一次又一次地費勁心血,卻一回又一回的徒勞無功。隻要他不愛自己,一切的手段和計謀都是枉然,那是楚瑜唯一一次的束手無策。
再拚命又有什麼用呢?毫無指望地愛著那個人,然後任憑尊嚴一點點地妥協麼?
在被長戟穿刺的一刹那,他真的忍不住死心了。人心是萬萬經不起熬煮的,他的心從來不曾如此荒蕪過。
倒地不起的自己,像是一個輸慘了的賭徒,寒冷得幾乎要消失。
“我會一直恭候,倘若你還活著,大可來我這兒要人。”霍驍走了過來,冷冷地望著自己,平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