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4月
在我的記憶裏,有許多難忘的往事,時時閃耀在我的眼前,而抗日戰爭時期的四下江南,又是一段最難忘的往事。
一、偵察
1942年初,撤退到蘇中如(如皋)西地區活動的蘇南澄(江陰)錫(無錫)虞(常熟)中心縣委,和新四軍六師警衛一團三個連的武裝,正準備尋機過江時,接到六師首長譚震林同誌的電報指示:有一個短槍隊已從太湖插到錫東,開始站住了腳跟,要我們設法渡江南下,重新打開澄、錫、虞地區的局麵。
自1941年下半年,敵偽對澄錫虞地區大舉“清鄉”以來,頑軍(國民黨反動派的部隊)又無恥地公開與敵偽配合,兩麵夾擊我們,采取拉網戰術,鐵壁合圍,夢想以絕對優勢的兵力一舉撲滅我們;我主力部隊和大批機關幹部,接受蘇、常、太地區反“清鄉”的經驗教訓,大部分渡江北撤,避開“清鄉”鋒芒,留下一部分武裝堅持反“清鄉”鬥爭,到現在已經兩三個月了。這兩三個月,我們對江南情況,隻有零星片斷的了解,為了知己知彼,必須深入虎穴,從敵人肚皮裏掏出確切的情報來。於是中心縣委決定,由我先帶6個偵察員渡江偵察。
“清鄉”後敵人的長江江防,與“清鄉”前大不相同,江中心有絡繹不絕的巡邏汽艇,搜捕可疑的船隻;江邊上幾百裏竹籬笆連成一片,從瀏河口一直築到江陰;江岸旁邊隔幾百米就是一個碉堡。怎樣越過這個敵人自誇是鳥也飛不過的層層防線呢?我和偵察員們商量,裝農民或生意人,都不大妥當,商量的結果,還是化裝成敵人的“清鄉”隊,偷渡後,幹脆白天走路,這樣,我們可以大大方方,不受拘束。
2月的一天夜裏,天冷風大,我們從江北乘上了江陰漁民“釘碗麻子”的小船。長江的浪,無風也有尺把高,風大浪就更大了。
隨著巨浪的起伏,一會兒把小船舉了起來,一會兒又把小船擲到江底,大家都擔心地望著“釘碗麻子”。他是我們的一個“關係”,今天接到我們這批親人,勁頭特別大,施展全身本領,穩操著小船。這時又傳來巡邏汽艇的馬達聲,我們的心都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一個個握好槍,扣住手榴彈的弦,準備萬一碰上,好出其不意地打擊敵人,心一橫,大家精神百倍,毫無怯意。再聽聽,巡邏汽艇倒又遠去了。我們相視而笑,扯足篷,乘著呼呼吼叫的西北風,悄悄地飄過長江天險,迅速鑽出竹籬笆,踏上故鄉的土地。天亮以後,迎著初春的太陽,7個人7條槍,大家都把駁殼槍的機頭打開,大搖大擺地向“清鄉”區走去。走到江陰周莊附近,就碰上一支真的“清鄉”
隊。跟敵人麵對麵的遭遇上了,回避不行,隻有沉著地應付。我們的偵察班長舒永泉同誌搶先大聲喝道:“哪裏來的?幹什麼的?”
“自己人!”那支“清鄉”隊懵裏懵懂地把我們當成了自己人。
舒永泉不讓他們有一點喘息的餘地,接著厲聲問道:“這兩天新四軍有什麼活動?”
“新四軍,哪裏還有新四軍……”
“新四軍早就走光了。”
他們又大大咧咧地向我們介紹了一些情況。這裏東有偽軍二師徐蓬藻的部隊,西有偽十三師、偽十師的部隊,不遠的鎮上還住著鬼子。我們和敵人嗯呀哦地應答了一番,然後相互擦肩而過。
以後又碰上幾支“清鄉”隊,黃殼蟲(偽軍)、黑殼蟲(偽警察)都有,氣焰非常囂張。
整整走了一天,沒有休息,也沒有吃飯,半夜,到達蒲市裏。蒲市裏很早就是我們的根據地,群眾基礎較好,但兩三個月來,情況已經起了很大變化。靠近我們的積極分子,大多慘遭迫害;一般的群眾,心裏盼著新四軍快來,可是由於敵人的殘酷鎮壓,當我們回來了,又不大敢和我們接近。對鄉親們這種矛盾心情,我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幾個月來他們遭受了多麼大的苦難,哪一個見了不心酸?我們恨不得立刻打一仗,殲滅一批鬼子偽軍,解解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