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咖啡已經涼透了,日頭有了漸漸西落的趨勢,街邊的咖啡店也紛紛收了陽傘,那朵胖乎乎的雲不知所蹤,好像和千千萬萬朵雲縫在了一起,蒙住了太陽。
這他媽又是個秋天,又是個秋天。涼颼颼的空氣像蛇一樣在皮膚上爬行,沿著裂縫爬到心裏,把本來就不結實的心咬得呼啦啦漏風。
顧昭嚴絲合縫的把扣子一路扣到下巴,像是把脖子紮緊不讓蛇爬進來。
回到店裏時,殷仲正在洗杯子,店裏客人走的七七八八,顧昭把自己的外套從裏間拿出來,“我今天能不能提前一會走。”
殷仲把杯子掛好,拿起毛巾擦手。“心裏不舒服?”
顧昭猶豫了會,最終點點頭。殷仲打量著他臉色,似乎比從前更冰冷。
“等我會兒吧,晚上別回宿舍了,我們喝酒去。”
大學時殷仲和顧昭是室友,也是顧昭唯一的朋友,顧昭不愛說話,每次寢室臥談就數他那鋪最安靜,寢室其他幾個人抽煙喝酒泡網吧,嫌他悶,也不怎麼搭理他。殷仲沒他們那麼能鬧,別人給煙他就抽,自己卻絕不買。這樣的性格和誰都玩得來。顧昭起得早,總是順便給他占一個好位置,下了課他們倆再順便一起吃午飯,順便一起回宿舍,周末順便一道去圖書館,順便來順便去成了一種習慣。
如果不是那次顧昭被裴恒叫出去,殷仲覺得自己和顧昭可能就這麼順便順便,畢業以後見了麵再寒暄寒暄,交情也不過如此了。畢竟顧昭這個人,無趣的就像一杯白開水,可能放在那兒,都讓人忘了還有他這麼杯水。
大三的時候,殷仲也不記得具體時間。那個周末寢室有幾個回了家,剩下的結伴去了門口的網吧,顧昭下午被一通電話喊了出去,殷仲當時很驚訝,很少有人喊顧昭出去,平時和他聯絡最多的除了他的父母,應該就是自己了。殷仲記得顧昭有些緊張,自己還打趣他是不是要去見心上人。
寢室快關門的時候顧昭還沒有回來,殷仲想了很久還是給他打了電話。那一通電話打的顛三倒四,顧昭反反複複隻會念裴恒裴恒,念得殷仲心裏都開始難受,前後雞同鴨講了十幾分鍾,顧昭才模糊的說了一句圍牆。殷仲不知道他說的是學校的哪一段圍牆,拎著鑰匙打算沿著學校的圍牆去找,也算他運氣好,他跑到自己有時晚歸常翻的圍牆時,看見顧昭正坐在草地上,手裏抱著一瓶紅星二鍋頭。他那麼清瘦,蜷縮在圍牆的陰影裏,像是被丟棄的貓咪。
“你們是不是都討厭我。”殷仲一手架著他一手掏鑰匙的時候,顧昭突然抬頭問他。殷仲心裏有些難受,他想下午的時候應該是有人欺負顧昭了。
他讓顧昭坐在自己的床上,伸手去上鋪拿顧昭的被子,顧昭就自顧自的坐在床沿說:“你們為什麼都討厭我呢。”殷仲把他的鞋和襪子脫下來,由著他自言自語,打了熱水來伺候他洗腳,又擰了熱毛巾給顧昭擦臉,熱乎乎的毛巾捂到臉上去的時候顧昭還在鍥而不舍地問:“為什麼你們都不喜歡我呢?”聲音被捂在毛巾裏,含糊不清。
殷仲覺得他這樣子很可憐,又覺得挽著褲腿臉埋在毛巾裏嘰嘰喳喳的顧昭有點可愛。
他把顧昭塞到被子裏去,本想扛著自己的被子到顧昭床上去睡,爬梯子的時候瞥見顧昭雙手搭在被子上黑漆漆的眼睛望著自己,似是有些委屈,頓時就有些心軟。顧昭總是隱沒在人群裏,像是天生就是一塊背景,一塊背景不需要主動開口說話,不需要主動流露出情緒。
“下午誰欺負你了?”
顧昭撇撇嘴,轉過頭去就要流眼淚,殷仲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他們宿舍其他幾個心裏有了不痛快出去喝酒回來有直奔廁所哇哇吐的,有看見誰都笑的,有臉紅脖子粗的罵人的,就是沒見過誰像小孩兒似的掉眼淚的。喝吐了的殷仲可以送水,拉著手說個不停的殷仲也勉勉強強能開解開解,這樣一言不發掉眼淚的,殷仲沒養過兒子,真不知道怎麼辦。
無奈之下殷仲掀開被子也鑽了進去,盯著顧昭的後腦勺說:“你就跟我說說吧,今晚他們都不在。”
顧昭慢騰騰的把頭轉過來,一隻手搭在眼睛上。“裴恒說他有女朋友了,以後就,不要來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