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八日,張華如期而至。如玉暗中和張華說明,張華大喜。鄭三家兩口子見張華來接,真如平空裏打了個霹靂,煩蕭、苗二人探問如玉回家不回家。如玉總是含糊答應,怕鄭三等生心防範。此夜四鼓,從窗空內付與張華銀三百五十兩,釵環首飾,一總轉送過手。張華俱妥貼收藏。如玉原定在二十一日起身,到二十日晚間,兩個難割難舍,又改在二十三日。鄭婆子又囑咐金鍾兒,著將如玉千萬留下。金鍾兒滿口應承。此晚將如玉的兩個褥子,兩個被子,俱皆拆開,將棉花去了些,所有的棉夾皮紗,凡新鮮些的衣服,盡鋪緒在被褥內,又各用針線牽引的穩穩當當。至二十二日,這一夜千言萬語,叮囑不盡。如玉也安慰了金鍾兒許多話。五鼓時,兩人將被套打開,把被褥四件裝好,天色才有亮光。張華便教車夫拴車起來,在窗外請如玉。如玉又將二百五十兩用搭膊自帶在身上。
鄭三家兩口子聽得套車,各沒命的扒起,到如玉房中問訊。如玉說明要回家讀書、下場的原故,又將櫃子開了,著鄭三點查了銀兩封數;隨即鎖住,外麵貼了封條,將鑰匙交與金鍾兒收存,囑咐小心門戶,到下場時即來;又言明場事完後,再來久住。鄭三家兩口子見十數封銀子不帶去,大放懷抱,心上甚是歡喜。如玉又拿過二十兩一包銀子,說道:“我在你家,遭擾日久,心甚不安。這些須銀兩,權做家中茶水錢用,等我下場回來,再加十倍酬情。”鄭三家夫婦見銀子雖然極少,卻大頭段都在自己家裏存著,於是陪著笑臉說道:“大爺在我身上,恩典甚重,隻可惜沒有好管待,早晚間不知得罪下多少。”鄭婆子又接著說道:“大爺何必多心,與我們留這幾兩銀子。至於嫖了的時日,大爺更不必多心,將來上算盤,也是打的出的。下場讀書,是個正大題目,我們也不敢強留;但是走的太鬼秘了,也該早和我們說聲,收拾一杯水酒送送,令旁人也好看。難道必定是鹿鳴宴,才好吃麼?”如玉道:“我正怕你老夫妻費心,所以才不肯達知。”鄭三向金鍾兒道:“怎麼你一句兒不言語?”金鍾兒道:“自張大叔來,我問他走不走的話,也不知幾百遍。今日五更鼓時,忽然扒起來要走,我把舌頭都留破了。他決意要去,就著他去罷。我還有什麼臉再說?”又拿過四兩銀子道:“煩送與蕭大爺,說不堪微禮,與小相公買雙鞋穿罷。我大要不過一月後,就來看望令愛。”
正說著,張華入來。如玉著他搬取褥套。鄭三道:“怎走的這樣急?”那裏肯教張華搬取?自己揪起來,扛在肩頭。鄭婆子連忙拿起衣服包。如玉向金鍾兒舉手道:“話也不用再說,我去了。你要處處保重。”說著眼中淚行行直下。金鍾兒止說了一句:“我知道。”那眼淚與斷線珍珠相似,在粉麵上亂滾。如玉出了東房,鄭三道:“不用和苗三爺說說?”如玉道:“等他起來時,替我表白罷。”出了大門,向金鍾兒道:“你請回罷!”金鍾兒也不回答,一步步流著痛淚,送出堡來。如玉走一走,心上痛一步,隻是不好意思哭出聲,也不敢看金鍾兒一眼。此時街上行人甚少,看見的,都擠眉弄眼,跟著觀玩。一同出了堡門,車子跟在後麵,如玉向鄭三夫婦道:“感謝不盡,容日補報罷。”又向金鍾兒道:“我說過的話,你要處處保重。你快回去,我走罷。”金鍾兒流著淚,點了兩下頭兒。鄭三扶著上了車,還要送幾裏,如玉再三止住。少刻,馬行車馳,走的望不見了,金鍾兒方才回家。有如玉與打雜的胡六留下二兩銀子,並小女廝的五錢,都遞與他們。把門兒從新關閉,也不吃飯,低聲痛哭不止。
苗禿子起來,方知如玉去了,心上甚是怪異。又詢知銀子未曾帶去,止與了鄭三二十兩,蕭麻子四兩,自己一分也無。與蕭麻子說知,蕭麻子心中作念道:“這溫如玉好沒分曉,怎麼敢將五六百銀子交放在亡八家內?若我斷不如此。”又想了想,笑道:“男女兩個,都熱的頭昏眼花,還顧得甚麼?”苗禿子總以不辭而去為歉,蕭麻子道:“他與我留了四兩,與你沒有留下,他自然要早去。你教他怎麼辭別?”苗禿子道:“這小廝真是瞎了心,誰想望你那賣住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