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如玉回到家中,安頓妥當帶來的銀物,也無暇讀別的書,止將素年讀過的幾本文章,並先時做過的窗稿,取出來捧玩。無如他分了心的人,那裏讀的入去?一展書時,就聽見金鍾兒在耳旁說話;離過書時,便想他的恩情,並囑咐的要緊話兒。茶飯拿來,吃幾口,就不吃了,不知想算甚麼。人見他不吃了,要將盤碗收去,他又低頭吃起來。每一篇文章,再不能從頭至尾讀完,隻讀到半篇上,他自己就和鬼說起話來。時而蹙眉,時而喜笑,時而長歎憤怒,一刻之中,便有許多的變態。伺候他的兩個小小廝,在他麵前不但嚷鬧,就打起來,他十次到六七次不理。過了七八天後,才略好些。虧他有點才情,饒這樣思前想後,不過二十五六天,肚裏也裝了三四百篇腐爛墨卷。又因與金鍾兒會麵心切,經史文章也沒功夫打照,止將正大擬題看了看,講章、表判、策論,打算著到省城再處。將自己和金鍾兒的銀子,共六百三十兩,賞了張華十兩,著他製辦衣服,跟隨自己,帶了一百五十兩。其餘的,一宗宗都點與韓思敬收管,囑咐他兩口子小心門戶。又將金鍾兒的首飾衣服,交與張華家老婆收存;為他是個婦人,不敢將銀子與他。忙忙的收拾了一天,同張華坐車到試馬坡來。
金鍾兒自從如玉去後,兩人的情況都是一般,終日家不梳不洗,埋頭睡覺。幸虧鄭三是個怕是非的亡八。當日他妹子未從良時,因嫖客吃醋,打了一場官司,被地方官重責了四十板,逐出境外。他心上怕極,才搬到這試馬坡來,從不敢尋找嫖客;有願來的,碰著是個肥手,便咬嚼到底,隻待那把手花用精光,他才另外招人。不然,一個行院人家女兒,那裏閑的了一月兩月?隻三天沒有嫖客,便急的猴叫。鄭婆子到是個不怕是非的,恨不得夜夜有客。隻因他心上貪戀著如玉那幾百銀子,又大料著金鍾兒不肯輕易接人,若強逼他,萬一惹惱如玉,將銀子都取去,到為小失大了。因此有個肥嫖客來,都著玉磬兒支應,金鍾兒便裝做起病來。因此如玉去後,他竟得安閑。
這日正在房中悶坐,猛聽得小女廝在院中說道:“溫大爺坐車來了。”金鍾兒一聞此言,喜歡的心上跳了幾跳,連忙用手整理容環,拂眉掠鬢,又急急的將鞋腳緊了緊腿帶,迎接出來。如玉已同他父母在院中說話,金鍾兒笑嘻嘻的問道:“你來了?身上好?”如玉笑應道:“來了,來了。你好?”兩人到房內坐下。打雜的將被褥套放在一邊,張華拿入送金鍾兒的吃食,並送他父母的幾樣東西。金鍾兒笑道:“來就是了,何苦又買這些物件費錢?”如玉道:“表意而已。”金鍾兒道:“你這四五十天,讀下多少文章?”如玉笑道:“一句也沒有讀在肚裏。”隨即吃茶淨麵。如玉問苗禿子,金鍾兒道:“你去了十數天後,他就回家了。難道你沒有見他麼?”如玉道:“我沒見他,想是和我惱了。”金鍾兒道:“隨他去。”少刻,蕭麻子來看望,並謝日前相贈的銀兩。說了又說,是個示知嫌少的意思。須臾玉磬兒也來陪坐,談笑了一會。
打雜的安放杯筷,一同吃了飯。蕭麻子早早回家,玉磬兒也去了。兩人從新訴說一月的心情,未起更,便安歇。
一連住了三天,如玉道:“離場期止留下十三四天,我場後就來。”金鍾兒知是正務,也不敢強留;又數算著二十天外,便可相聚,因此兩人喜喜歡歡的離別,不似前番那樣淒苦。如玉與鄭三留了十兩銀子,做下場回來地步,方才起身赴省。正是:假情盡淨見真情,情到真時情倍深。莫謂嫖情通是假,知情真假是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