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思敬形容淒慘,問他,不是搖頭,就是歎氣,也沒什麼分說,隻得將他押回州衙。州官立即坐堂,問四百五十兩銀子下落。思敬痛哭道:“小人實實埋在主人房後坑內。今止有銀一小包,是二十兩,餘銀想是被人看破挖去了。”州官大怒,罵道:“你這狡詐百出的奴才!我自有法治你。”吩咐再夾起來。思敬苦求,州官那裏肯聽?眾人動手,將夾棍收的對了頭,見思敬已死過去。衙役用水噴蚿,好半晌,方醒了過來。又問他,前後口供相同。州官著鬆了夾棍,將思敬收監。
又出火簽一條,傳韓思敬妻王氏,立即聽訊。少刻,將王氏拿來,州官道:“你是韓思敬女人麼?”王氏道:“是。”州官道:“你男人偷埋主人銀兩,可是你先起意麼?”王氏道:“小人夫婦,受主人多少年恩養,那肯做這樣事?”州官大笑道:“現今贓銀挖出,你還敢巧為遮飾麼?”王氏道:“那是家人張華,陷害小人夫婦,故意將銀子埋在坑內。”州官道:“這奴才滿口胡說!就算上張華陷害你夫婦,他埋的銀子,你男人怎麼就知道地方呢?”王氏道:“是張華醉後向人說過,小的男人聽知。”州官大怒道:“真是賊夫賊婦,說的不知是那一國的話。打嘴!”左右打了十個嘴巴,王氏喊天振地的大叫。州官愈怒,吩咐拿鞋底打嘴,左右又打了二十多鞋底,打的這婦人簪環脫落,滿口流血。州官方叫住打,又問道:“如今贓銀止有二十兩一小包,那四百五十兩共九大包,你們偷放在何處?”王氏道:“小的實說了罷。”州官大喜道:“快說,快說!”王氏道:“偷埋主人銀子,原是小的起的意見,埋時小的並未同去。如今差四百五十兩,老爺再問我男人,我實實不知道。”州官怒的將桌子亂拍,罵道:“世上竟有這般狡猾奴才!吩咐蛍起來,眾人一齊動手。蛍的這婦人雨淚淋漓,口口聲聲隻教問他男人。州官又著敲一百敲,敲到八十餘下,皮肉皆脫,十指骨頭盡露,隻是說不出這四百五十兩的下落。
州官沒法,隻得教停刑,吩咐值日衙役道:“你可押王氏回原處,將起來贓銀二十兩交溫秀才收存,餘銀本州再行追比。”衙役押王氏去了,州官退堂。
次日一早,又將韓思敬提出,審了一會,口供同前。州官又要動夾棍,思敬叩頭大哭道:“小的實該萬死。小的從出娘胎胞至今,受主人恩典,娶妻生子,四十餘年。一旦聽了老婆的教唆,頓起偷盜主人之心,一該死。主人年來,一貧如洗,止有這幾百銀子,還是先日賣住房房價,小的忍心偷他,二該死。昨日起贓,止存二十兩,這也是神差鬼使,著小的多受刑罰,三該死。老爺想,小的既然說出埋銀的地方,又承認了銀子數目,不但起出二十兩來,就是偷一兩二兩,也是個賊。小的今生,已無抬頭之日。若說拚上一身骨肉,任憑老爺拷打,將四百銀子隱瞞下,做異日過度地步;小的此時,現受著天報,難道還不知警省麼?銀子必是被人看破,轉刨去了。隻求老爺詳情。”說罷,又放聲大哭。州官聽了,將頭點了幾點,問道:“你那晚埋銀子時,街上還有人行動沒有?”思敬道:“那時已四更往過,並沒見一個行人。”
又問:“你埋銀子後,可曾去看過沒有?”思敬道:“小的也曾去過幾次,隻在坑沿上一過,見還是好好的埋著。小的也不敢久停,恐被人看出形景不便。”州官沉吟了一會,又問道:“你有幾個兒女,都多少歲了?”思敬道:“小的一個兒子,十一歲了。三個女兒,大的九歲,其餘不過四五歲。”州官吩咐,將思敬收監。又著人將他兒子和他九歲的女兒叫來。隨即退堂,須臾將兩個娃子領來,哭哭啼啼,光景是個害怕。州官叫入裏麵,與錢物與吃食,百法誘問,總無下落,隨著衙役送回。一麵差精細捕役,勒限訪查刨銀子的人,一麵通報各憲,一麵又與濟東道另回了個詳細稟帖。
可憐韓思敬偷盜一場,頂了個一百二十兩以上監候絞的罪名。後來他女人被溫如玉趕出去。他是在官未結的犯婦,又有男人在監,誰敢娶他?隻得領上兒女,沿街乞討。因養贍不過,將幾個孩子或典賣,或白與人,如此糊口。隻到四五年後,遇了赦,方將思敬減等發落。隻因要坑害主人,弄到這步田地,究何益哉!正是:婦言一聽便遭刑,害得夫君喪利名。異日總能全性命,賣兒出女過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