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兩三杯茶時,門上人稟道:“有曆城縣差人押解溫秀才家人韓思敬到。”州官將曆城縣差役叫入,問了問,隨即吩咐書吏,做收到的文書。打發去後,旋即坐了大堂,將韓思敬帶上問道:“你是溫秀才的家人麼?”思敬道:“是。”州官道:“你是雇工家人,是契買家人?”思敬道:“小的從祖父服役,至今三世。是契買家人。”州官道:“你日前報竊,共是多少銀子。”思敬道:“小的主人,自從老主母去世,日日以嫖賭為事。”州官吩咐打嘴,左右打了十個嘴巴。州官又著加力再打,打的思敬垂頭喪氣,滿口流血。州官道:“本州問你是甚麼話?你不知胡拉扯的是甚麼?真是可惡刁詐之至!”思敬道:“小的主人,自從老主母去世,在家居住的日子甚少。今年六月回家,至七月二十四日,將些衣服首飾交與張華女人收管,止交與小的四百七十兩銀子,共九封零一小包,收存在小的住房櫃內。本月十二日晚間,小的同家女人原吃了幾杯酒;到十三日天微明,小的醒來,見西邊窗子倒放在一邊,櫃子上鎖子也扭吊了;急起來看時,銀子一封俱無,還有小的家幾件衣服,也都丟在院中。小的隨即喊叫,鄰舍地方都來看視。就是本日早間,稟在老爺案下。”
州官冷笑道:“你這奴才,真好膽量!你的事體,本州已差人查訪明白。房上的瓦,是你弄破的,四周圍並無賊去的形蹤。你那日喊叫時,內外門子還是重重關閉。你且裝神扮鬼,將窗子、衣服、鎖子丟在房內院外,飾人的耳目。將銀子另行藏起,卻來報官。又自己放心不下,去省城與主人送信,探聽動靜。你的種種伎倆,本州和目見的一般。且你的銀子,在櫃內放著,這賊諸物不偷,單偷銀兩,竟像他預先知道的一般。那幾件衣服,丟在院外房內,雖是你的極巧處,卻是你的極愚處。賊人摘去窗子,你沒聽見也罷了,一個鎖子,非銅即鐵,賊人將鎖子扭落,這是何等響聲。你夫妻就吃了幾杯酒,也沒個男男女女都耳聾目盲,至於如此。這等鬼詐,連小娃子謊不過,敢欺本州!你若從實招來,一個家人偷了主人的財物,是尋常不過的事,至重不過打幾個板子完結。若必不肯實供,隻怕本州的夾棍無情!”思敬連連叩頭道:“小的就有包天的膽子,也不敢做這樣欺主人、昧良心的事。老爺就將小的夾死,也不過臭這塊地方。”
州官道:“本州知道,你有一身好皮肉哩。”吩咐左右,拿夾棍來。一聲答應,將夾棍丟在思敬背後。思敬此時,嚇的心膽俱碎,恨不得生出一百個口來分辯,卻又一句說不出。州官見他不言語,吩咐動刑。眾人拉去了思敬的鞋襪,七八個人服伺一個,將他兩腿往夾棍裏一登,早疼了個半死。一個刑房在旁高喝道:“你還不實說麼?”思敬痛叫冤枉。州官吩咐:“收!”眾衙役將兩邊繩子用力一拽。思敬喊叫道:“招了,招了。”刑房在旁錄他的口供。他便把王氏如何起意,如何埋銀,如何虛張聲勢,一五一十,都說出來。那州官甚是得意,大笑著向兩行書役道:“他焉能欺本州的洞見?”吩咐鬆了夾棍,差刑房率同捕役起贓。眾人背了思敬出來,早哄動了滿城的人,都來看視。大家到如玉房後坑內,思敬指示與埋銀地方。眾人挖開,細細搜尋,止尋出二十兩一個小包,餘銀再挖不出。問思敬銀子還在何處寄放,思敬情知被人轉刨去了,悔恨無及,惟有流淚搖頭而已。眾人看他光景,像個埋銀時被人識破,不知幾時就暗行挖去了,於是滿坑裏亂挖起來,那裏還有第二包?
原來那晚,思敬埋銀時,已四更有餘。對過坑沿上有五六家人家居住。離坑還有一箭多遠,內有一家姓楊,人隻叫他楊寡婦,從十七歲就死了丈夫,止有一個周歲兒子,無依無靠。虧他苦守了三十來年,將兒子養大,學了個木匠,真是個內言不出,外言不入的好婦人。他兒子名喚楊孝,就是埋銀這日壞了肚,從二更時就泄瀉起來。小人家有多大的院落?隻得在門外出恭。他隱隱見坑內有人行動,心上還疑是鬼。後見一人從坑內出來,往前街去了,他便跑去坑內一看,見挖下個深窟,旁邊還丟著一張鐵鍁。他就想道:“不是埋東西,定是埋私孩子。”連忙跑回,和他母親說知,獨自又蹲在自己牆腳下偷看。少刻見那人又下坑去,有一杯滾茶時,方才上來。又在坑沿上站了一會,仍回前街去了。他走去看時,已將深坑填平;隨即回家,取了一個大鐵鏟,和他母親同到坑內。新埋的土最鬆,不消幾鏟,就尋著了。止將九封大銀拿去,這二十兩小封,昏夜之際,未曾摸著。隻緣楊寡婦家極窮,兒子三十一歲尚未婚配,得此銀,娶妻生子,昌盛起來,亦天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