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正哭的頭昏眼花,耳內聽得數黑道黃,有人陪哭。一抬頭,見是鄭三家老婆,前仰後合的聲喚,口中七長八短,不知嚼念的是甚麼,心上又怕又怒。頭前張華解勸了幾次,他總不肯休歇;今見了鄭婆子,連忙走至車旁,向張華道:“將祭的東西,一物不許帶回,都與我灑在金姐墳堆上,速將盤碗壺瓶收在車子內。我先在大路上等你們,你可同車夫快些來。”說著大一步,小一步,急急的去了。張華聽了主人的吩咐,將那豬頭雞魚,並獻飯幹菜之類,拿起來向墳堆上亂丟。鄭婆子哭的中間,眼角裏瞥見,便急說道:“好張大叔,可惜東西白丟了。”小娃子們同看的人,一個個沒命的亂搶奪。鄭婆子再一看,不見了如玉,忙問張華,張華說不知道;問看的人,有人指與他道:“適才往村東大路上去了。”這婆子提了棍兒,如飛的趕來。
如玉在大路上等候車子,猛見那婆子趕來,說道:“好大爺哩,就是俺女兒死了,他那間房還在,就去坐坐。或者他的陰魂還在,見見大爺,也是他拚著死命,為大爺一場。何況他的肉尚未冷,怎麼這樣不認親起來?”如玉要走,又被他拉住一隻袍袖,死也不放。如玉道:“我刻下現有官司,早晚還要聽審。再來時,到你家裏去罷。”鄭婆子道:“口耶喲,好大爺,我還有許多的衷腸話,又有俺女兒與大爺留下的遺言,要細細說哩。”正在沒擺布處,張華同車子俱來。見鄭婆子拉住如玉,聒唕不已,走上前去,將婆子的手捉定,往開一分。如玉得脫,急忙坐上車,向車夫道:“快跑,快跑!”車夫揚起鞭子來,將馬打了幾下,如風卷殘雲的去了。那婆子卻待要趕,又被張華捉著兩隻手,丟不開。於是更變了麵孔,說道:“張華,你敢放他去麼?他將我家財物抵盜一空,我女兒被他謊騙自盡,你今放他去了,我就和你要人!”張華聽了大怒,就將他的兩手用力向婆子懷中一推,說道:“去你媽的蛈罷。”推的那婆子跌了個仰麵腳,隨即扒起,向張華一頭撞來。張華提起胳膊,在那婆子脖項上就是一拳,又將那婆子打的麵朝下扒倒。那婆子一邊往起扒,一邊大罵張華的祖父。張華氣起來,趕上去,踢了四五腳,將婆子踢的和蛋一般,在地下亂滾。張華四下一看,見正西遠遠的有兩個人來,連忙拽起衣襟,向大路上飛跑去了。那婆子起來時,見張華已去遠,料想趕不上,一分銀子也沒弄上,到挨了一頓好踢打,氣的坐在當道上,拍手拍腳,又哭又罵。他本莊人看見,攙扶他回去。
張華跑了二三裏地,方趕上了車子,向如玉告訴打鄭婆子話。如玉搖著頭道:“那潑婦奴才,還了得!今日若不是你,我在試馬坡必大出醜。”主仆回到家中,隻一兩天,科場報錄的到來。泰安中了兩個,偏沒自己的名字,隻落的長歎而已。日望拿刨銀的人,毫無下落。又把個有囑托的州官,因前任失查事件,蕁誤壞了。幸虧有下場帶的一百多兩銀子,除用度外,還存有五六十兩,苟延日月。真是踽踽涼涼,反不如張華夫妻、父子完聚。把一個知疼知癢的金鍾兒,也死了;一個好朋友苗禿子,也成了仇隙,幾兩房價,斷了根苗;弄的孤身孑影,進退無依。正是:郎為花娘甘共死,友因無鈔弗包含。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