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重返辦公室時,紀季風仍站在那裏。他臉上的笑容有點兒怪,仿佛想說什麼。我告訴他,你可以先回去,我們再跟你聯絡。好好,那我先走了。就在紀季風踱出辦公室的一瞬,他轉身提醒我,王大律師,那張名片我給您夠出來了。真的嗎?這時我也發現了擺在我麵前的名片,頓時明白剛才他那個微笑的含義。謝謝你啦。我起身送紀季風出門,順便走向小麥克,把名片遞過去。

回到辦公室越想越疑惑,於是我把手再次伸向寫字台與牆壁間的縫隙,進不去,完全沒可能。我突然發現靠牆處的那隻桌子腿兒與地板間,露出一線似有若無的空隙,桌子好像剛剛被移動過,可那空隙很細很細,像又不像。我試圖挪動一下桌子,跟原先一樣,死沉死沉,還是紋絲不動。

7

一切看來都已就緒,就像生火起錨的泰坦尼克號,離岸的韁纜正繃得嘎嘎作響,電影裏還怎麼演的?好像還有啊啊的大合唱在背景綻放。由於媒體報道的嚴重失實以及韓裔母子的聲明退出,地區檢察官辦公室已明確表示,他們不會卷入紀季風碎手案,無證據顯示紀季風有刑事犯罪的嫌疑。既然如此,我和小麥克李文一致認為,下麵的行動應該是乘勝反擊,力將多尼父子繩之以法。我們初步計劃,將碎手案與多尼父子仇恨犯罪脫鉤,在應對碎手案民事訴訟的同時,積極準備證人證據,一旦條件成熟,移交地區檢察官辦公室,通過他們對多尼父子違反聯邦法的仇恨犯罪提起公訴。其實這一套正是施特勞斯律師想對紀季風做而未做成的,他們啟動的達摩克利斯劍現已高懸於自己頭上。

整個形勢在向我們傾斜,但這未必都是好事。我發現中國古老哲學確有它博大精深之處。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矛盾轉化的過程往往充滿變數,因為這裏有太多真空需要填補。西方文明也有類似觀念,比如英文裏有,幸運與不幸是一口井裏的兩隻籃子。有點兒意思,但遠未達哲學高度。令我們意外的是,波爾先生竟成了這樣的真空,在我們完全不設防的後方掀起波瀾,讓我們深感被動。這個自鳴得意的牙買加移民為搶頭功,根本沒與我們商議就召開記者會,在大肆抨擊多尼父子仇恨犯罪的同時,竟過早向媒體披露了我們當前的主攻方向。如此一來,媒體的注意力全部轉向我們,給我們帶來極大負擔。此外,檢察官辦公室也倍感壓力,他們為凸顯公正與中立,不得不對我們的取證更加審慎嚴格。最重要的,我們原本進退自如,有較大的戰略空間,現在則必須像過河卒子向前走。這不得不令人懷疑波爾先生的真實動機,是輕浮還是狡詐?尚未出師就來個措手不及,心理上給我們帶來不祥的陰影。我在電話裏怒斥波爾,他卻大耍無賴向我道歉,還胡扯什麼“畢德魯格”牛排館兒。彼得,今兒,咱就今兒,今兒晚上我請客,當麵向你賠不是,保證下不為例,怎麼樣?呸,你個王八蛋!沒敢說。

現在問題是,地區檢察官辦公室的陳子昂堅稱,對仇恨犯罪之確認不光要有瞬時證據,換句話說就是不光要抓現行,還要有編年的長期的證據。我問陳子昂非要如此嗎?他強調說,仇恨犯罪不像強奸殺人,它涉及意識形態,必須證明犯罪者有犯罪積澱,才能證明他對受害者的傷害屬於仇恨犯罪範疇,並以此訴刑。讓陳子昂這麼一說,我們不得不對取證方法做出調整,以突出時間的因素。我和小麥克李文將所有已獲得的證人證據,按時間順序重新捋出一條近兩年的時間線,在不同點上均有證人證物對應。小麥克還有個建議很具啟發性,這或許與他的猶太裔背景相關。彼得,紀季風是主要當事人,他的證詞格外重要。為何不讓他把與多尼父子互動的過程,按時間做個排列,像大事記一樣。你是說,小麥克的提問一下讓我想到最近報章廣泛報道的美國克裏夫蘭市的納粹黨衛軍審判案。受審的是一名年逾八十歲的男性,他曾於二戰時在猶太人集中營當衛兵。審判他的證據就是一本日記,一名猶太受害者的兒子在清理房間時發現的父親的遺物,裏麵記述著當年黨衛軍迫害猶太人的情景。麥克,你是說像審判黨衛軍那樣?沒錯,這同樣也是仇恨犯罪,不是嗎?是呀,太對了,你太有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