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入了冬,夜就特別長,夜一長肚子就容易餓,肚子餓就有人惦記生產隊倉庫的稻子。能動心思的都是聰明人,一般不偷自己生產隊的稻子,文革爹說,這叫兔子不吃窩邊草。但這世上不止一隻兔子,你窩邊的草你不吃別人未必放過,所以文革爹還是每天安排一個男勞力去倉庫值夜。

出事的那一夜月黑風高,我們被巷子裏青石板上“咚咚”的腳步聲驚醒,接著村裏的狗比賽一般此起彼伏的吠叫聲劃破了夜空,有人偷糧了,有人偷糧了,是文革爹的聲音,白瓷說,不好,今天是李大衛值班,我們披上棉襖,跟著巷子裏的人朝倉庫跑去。

人們跑到倉庫門口,倉庫的門突然黑洞洞開了,李大衛使一根船槳衝出來,迎麵就砸倒了人群裏的一個人,李大衛說,有我在,你們休想扒走一粒糧,文革爹說,你打錯人了,是我們哩,你快把電筒打開。電筒是我們生產隊唯一的電器,值夜的人才能摟著它睡一夜。李大衛開了電筒,被砸倒的是白條,“唉喲唉喲”直不起腰來。

倉庫的門窗都關著,文革爹奪過電筒朝糧堆上照,那些草木灰印的五角星角是角棱是棱。每個糧堆堆好,文革爹都用刻著五角星的木板印蘸上草木灰打印,隻要你在稻堆上掬一把,那些五角星就丟胳膊掉腿。文革爹用雪亮的電筒照了個遍,隻有矮著身子的白條發現了一個女人用的發卡,白條說,誰家的婆娘把發卡掉這裏了?有人說,不定是哪隻老鼠從床底下拖來的呢。糧食平安無事,文革爹埋怨白條說,都是你一驚一乍的,鬧得大家沒睡到一個安穩覺。

李大衛要回電筒,說,隊長,有我在,什麼人都別想打主意。

回到屋裏,白瓷說,那發卡是三嬸頭上戴的。我才不管它是誰頭上戴的哩,我又冷又困。白瓷說,三嬸要找李大衛,為什麼不到李大衛屋裏來呢?

還不是因為李大衛怕你,我在心裏說。不管是三嬸四嬸還是村裏別的女人進了李大衛的屋,白瓷就在這邊把家什弄得響聲驚天動地,有時候還指使我去那邊借東借西。白瓷說,文學,去找李大衛借點鹽,我說,你灶台上有鹽呢,那就去那邊倒半碗醋,我隻能取隻碗去推李大衛的門。

李大衛又要回南京城了,李大衛這次身上帶著我們湊齊的伍塊錢,我們把烏龜殼變成了錢,還缺伍毛。我問李大衛,要是我給你一條魚,你敢不敢到街上去賣錢?李大衛說,我怎麼不敢?我爹和我娘都不敢,我爹隻敢偷偷地用魚和人家換東西,有一回我爹揣著一條魚去和金花換豆腐,湖管會的人發現了罰了我爹一個月的工分,我娘黑著臉半年不理我爹。文革說,你可不能去找金花換,李大衛一口答應。我當晚就從家裏偷了一條鹹魚交給李大衛,娘發現少了魚問我爹,爹說肯定是誰家的貓偷走了。村裏的人不知道我家哪裏藏著魚,可村裏的貓全知道。

李大衛臨走時特意來了白瓷屋裏,李大衛說,白瓷,這一次我無論如何都要打聽到你父母的消息,一有消息我就連夜扒車回固城湖。我說還有我們的沙丁魚罐頭,李大衛說,我怎麼會忘掉,伍元錢放在我口袋裏比放著塊石頭還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