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李大衛一去無音信,一個月過去了還沒回,文革和新民幾乎每天去搖李大衛的門,我說你們別搖了,李大衛回來了我隔牆住著能不知道?白瓷也盼著李大衛回,聽不見李大衛的呼嚕,冬天的夜特別靜,特別長。白瓷捧著她和爹娘的合影,常常是我半夜醒來臉上還掛著淚坐在床頭。

等得心焦的還有四嬸,四嬸常常有事沒事來我們門口轉一轉,白瓷在,四嬸不進白瓷的屋子坐;四嬸走了,白瓷說,生產隊倉庫裏掉的發卡是四嬸的哩。可有一回,白瓷不在的時候四嬸過來了,四嬸說,文學,也不喊四嬸進屋坐坐?我說這是白瓷的屋子,白瓷不喜歡別人進她的屋。四嬸說,我倒要進屋來看看城裏姑娘的屋裏有啥稀罕,我攔都攔不住。

四嬸仰頭看看頭頂上的屋梁,屋粱上隻有高高的蜘蛛網;四嬸低頭看看屋下的床,看到了床板下的搪瓷痰盂,四嬸說,白瓷的屁股也比我們享福哩。四嬸彎下腰,看見了痰盂後麵的破瓦罐。四嬸比見到了搪瓷痰盂還稀罕,說白瓷養的是紅蚯蚓?我說白瓷的紅蚯蚓關你什麼事?我反感這個蠻橫的女人。

我走在巷子的青石板路上,三嬸攔住我說,文學,白瓷養了一罐紅蚯蚓?

我在水埠上拎水,白條攔住我,白條的腰直了,直得能挑兩水桶水。夏天以來白條一直不跟我搭話,這一次卻主動開口,文學,白瓷養了一罐紅蚯蚓?

我在家裏和爹娘吃飯,娘放下碗,說,文學,白瓷是不是真養了一罐紅蚯蚓?我說你們煩不煩,我家的紅蚯蚓不比白瓷養的多海了?娘看看爹,爹也放下碗,看看娘。

娘要我搬回家住,我不肯,娘這回發了狠,娘說,你要再敢睡到那屋裏,老娘就砸斷你的腿。

白瓷是大年夜死在自己屋裏的,白瓷用菜刀割了自己的手腕,白瓷的血淌到了門外,第二天大年初一拜年的人看見了才驚了一村的人。

拿刀割出這麼多血她怎麼就不痛不喊呢?文革爹對公社來的領導說。我想說,白瓷說過,流血不痛,流淚才是痛,但是我說不出,說了又有誰會當真呢。

後來,李大衛再也沒來過固城湖,來過的是白瓷的爹和娘。他們把白瓷從墳裏扒起一家三口回了南京。

後來,我的兩顆小黑豆奶子突然腫了痛了,裏麵長出了一個小杏核。

後來,我的下巴下長出了一個硬喉結,一上一下,我說話,聲音就變成一隻大白鵝。

後來,我進了南京城做了一個南京人,這時候南京城的櫃台裏已尋不著沙丁魚罐頭,我這輩子再也吃不到那種叫沙丁的罐裝魚了。再後來,我四十歲的時候,在秋雨綿綿的夜晚,我寫下了這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