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方的天空(2)(1 / 3)

但是香蕉不那麼認為。在那個驚慌失措的夜裏,她坐在陰暗的樹叢中,右腳毫無知覺,心情惶恐不安。這時候有一個男生唱著歌走過來,問了情況,然後直截了當地要她伸出腳去。於是接觸發生了,她感受到一種全然陌生的力量正在努力突破她堅硬的外殼,帶來了屈辱、迷惑和痛苦相混合的感受。曾經有無數男生試圖走到香蕉的身邊,但似乎從未有人如此明確地敲打她嬌嫩的肌膚和自尊,因而有一個瞬間,她以為自己會在下一秒鍾死去,或者,升入天堂。

雨才停了幾天,又開始下。細細的雨絲像霧一般飄浮在空中,帶點淡淡的灰,讓人想起文人畫裏的山水。窗前的樹葉已經黃了,這是一種秋天的顏色。秋天已經過了一半,而我們好像還是那樣。

國慶過後我給蘋果寫了一張明信片,告訴她我已經收到了她寫來的信。我說我在電視裏看見你了,在五十周年遊行上。你看上去很好,我很高興。我把寫好的明信片放在包裏,卻一直忘了投進文科樓對麵的郵筒。最後我請了半天假,騎車去了趟城裏,在一個人很多的郵局把明信片給寄了。把這件事做完之後,心裏空蕩蕩的。

周末的晚上宿舍裏“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茄子買了兩張影評協會五折優惠的電影票,說是要和一女生同去。我們以為他已經名菜有主,紛紛表示祝賀,茄子大為得意,但仍作謙虛狀,連聲道:“普通朋友,普通朋友。”說完就向辣椒借金利來領帶,向竹筍借杉杉西服,並且乘蘑菇不在,偷偷地用了他半瓶摩絲。我等興趣大起,強烈要求一睹麗人風采。茄子雖一再推辭,終於架不住幾個人可以殺死貓的好奇心,於是去打電話。先是撥了一個手機號碼,對方不接;隨後又掛了一個傳呼,對方不回;茄子大窘,乃打麗人宿舍電話,其舍友告日:“下午就和男朋友出去玩了。”茄子放下電話的時候臉上表情精彩之至,我們不忍多看,就一個接一個地溜出門去。

我在出門之後才發覺自己其實無處可去,心下不免躊躇。黃瓜曾經說過周末就是單身男人的地獄,此刻我孤零零地站在走廊上,才體會出他說這話的悲憤交加。不過黃瓜現在已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早早地消失在了燈火闌珊處。所以我突然問想,或者該去談一場戀愛了。很奇怪,想到戀愛這個字眼時,第一個出現的名字居然是香蕉。

我後來記起蘋果有一天問我喜不喜歡她,我沒有回答,她以後就沒有再問過我。那是在我高中畢業的時候發生的事情,現在想來有一點遙遠了,其實也隻有兩年。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我和蘋果很要好,好像我到哪都帶著她,有點兒形影不離的意思。在拿到高校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晚上我騎著摩托載她上公路兜風,因為之前我喝了一點酒,所以開得很快,繞著城市瘋狂地轉了一圈。車停下來的時候蘋果突然問了我那個問題,這個問題其實是很久以來就存在於我們的生活當中的,但是我想了很久也沒能答上來。後來蘋果就走了,在夜色中她的背影讓我感到有些憂傷。

上古文課的時候老師按慣例抽查背誦,這回是抽到茄子背《論語》學而章。茄子站起來用流利的閩南腔普通話背道:“雞日:‘學而習習雞,不亦樂嘿?’”(子日:“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全班為之一愣,而後哄堂大笑。茄子讓我們第一次感到了上古文課的快樂,這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據說法國拓撲學家托姆曾經和兩個古人類學家討論原始人為什麼要保存火的問題。一個古人類學家認為他們是要取暖,另一個則以為應該是用來烤熟食物,但托姆說他覺得是原始人喜歡火的顏色,火讓他們覺得快樂。他的看法幾乎肯定是錯的,不過那無關緊要。

豆腐問我廣播劇進展如何,我告訴他已經有了一個基本的框架。他說你最好抓緊,配音演員還得熟悉一下稿子呢。我乘機向他打聽配音演員的情況,豆腐講你放心,都是一流的播音員,我們可不想砸自己的牌子,香蕉你知道吧,她來配女一號。

黃昏的時候我和土豆在係樓下踢球,三三兩兩的女生端著飯盒從我們身邊走過。桃子正好拿著一個打開水用的大桶從樓梯上走下來,我趕緊拚命向土豆擠眉弄眼,他視而不見,害得我的表情肌十分失落。土豆的感情事業近來雪上加霜,桃子這一麵固然是毫無進展,椒嫂介紹的那位也是猶抱琵琶半遮麵,不肯和他涉及實質問題。進退維穀的土豆隻好借鍛煉身體來排遣煩惱,每天都繞操場跑五千米。我想,當這個秋天過去的時候,他會變得很強壯,單從這一點上說,我應該向他表示祝賀。

我在截止日期前一天完成了學年論文的初稿,因為寫得太爛,連再看一遍以更正錯字的勇氣都沒有了。根據我的親身體會,如果你想毀掉你對某個學科的興趣,不妨去寫一篇有關的學年論文。我所鑽研的禪宗認為,覺道不是靠長篇大論的講經,而是要妙悟。這一個宗派的緣起,就是如來手上那朵不開口的花。而現在導師卻要求我分析這個故事。你說,如來都幹不來的事,我能幹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