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師範大學
關於南方。
我在一個下著雨的清晨像隻鬧鍾般準點醒來,天才剛亮,蒼白得仿佛林妹妹的臉。宿舍裏一片狼藉,好像挨了顆北約的導彈一般慘不忍睹。黃瓜在打呼嚕,起起伏伏的,顯得睡眠極為香甜。我側過頭,從蚊帳密密的孔裏看出去,看著灰白色的牆板、灰白色的天空。
灰白色的天空,灰白色的牆板。而土豆的手,從被子裏滑出來,垂落在我的眼前。
土豆是我的上鋪,我是土豆的下鋪。一千年之後,研究者或許會對這種居住方式發生興趣,所以我不妨就這個問題說得詳細一點。我和土豆都屬於一間長六米三寬三米六的宿舍,在這間離上帝很遠但離廁所很近的房間裏,住著十個正值青春妙齡的FEI,IOW。係裏麵要求每間宿舍都要製作一個舍標掛在門上,所以我們也掛了一個。我們的舍標是一塊指向門內的路牌,上麵寫著:SUN、CHICKEN AND LOVE。如果有人悄悄地請我吃上一頓飯的話,我想我會同意這種說法的。
在雨天的清晨我躡手躡腳地從床上下來,光著腳走過印著淡藍色花紋的地塑。腳底是冰涼的、光滑的,給我一種肌膚相親的錯覺。然後我把腳心甘情願地放進一雙溫暖的泡沫拖鞋裏,像少女投入愛人懷抱一般含情脈脈。
昨天晚上吃夜宵的時候土豆問我:“你說桃子會喜歡我嗎?”這個問題實際上是我們220宿舍最著名的問題。因為從大一起,土豆至少已經拿它麻煩過我們一千遍了。如果我是桃子的話,我一定不願意嫁給這麼婆婆媽媽的男人,但也不妨和他談幾年戀愛,嚐嚐被人細心嗬護的滋味。然而我畢竟不是桃子,所以我隻好衝著土豆不厭其煩地胡說八道一通,然後勸他:“向她表白吧!你有二分之一的成功希望。”
實事求是地說,我的建議是帶有某種私心的。我是這樣想的:如果桃子答應了土豆(當然這是不大可能發生的),那麼這個假設就被證明了;如果桃子拒絕了土豆(那簡直是一定的),那麼這個假設也就被證偽了。證明和證偽對於土豆來說天差地別,但於我似乎關係不大。在前一種情況下我也許會感到嫉妒,而在後一種情況下則可能需要花費一些時間和金錢來安慰情場失意者,但不管怎麼說,我都會為問題的終結而歡欣鼓舞。
回到那一個清晨,我端著臉盆上盥洗室去。盥洗室是一種高雅的稱呼,更人民化的說法是“水房”。在那樣一個陰沉沉的清晨,我衣冠不整地穿過掛滿了濕漉漉衣服的長廊,然後一頭撞上了香蕉。花枝招展的香蕉含著微笑向我打招呼,而我則目光呆滯、麵無表情。這件事在我看來是APIECE OF CAKE,但香蕉則以為罪不容赦。她一向自詡為全係最有魅力的女生,怎麼能容忍別人忽視她的存在呢?
香蕉為了向我顯示她的存在,可以說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中文係的一大特色乃是男女混住在同一座樓。男生少,屬孟什維克,故紮根基層,住一二樓;女生則盤踞了三四五層。這本來不失為密切兩性交往的優良作風,但我在二十歲那年流年不利,恰好住在了性感女神的樓下,於是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香蕉先是發動了其320的全體姐們兒,晾衣服的時候一律不擰水,一時間敝宿舍的窗外飛流直下三千尺,酷似抗洪前線。在我們220宿舍發揚偉大抗洪精神,頂住了七次洪峰之後,香蕉又在宿舍裏開起了踢踏舞培訓班,素質教育,來者不拒。我們的宿舍是五十年代中蘇友好的時候打那兒學來的設計,外牆一水的條石,歐式圓拱門,內裏全是木板地。說起來倒是挺神氣,可惜擱了將近五十年,木板地裏早就成了老鼠樂園,四樓有人一跺腳,一樓都得抖三抖。香蕉的培訓班一開課,古詩裏頭說的什麼“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我們在舍裏都能免費欣賞到。所以說香蕉這一招夠損的,簡直是喪盡天良。
我們宿舍在香蕉轟炸的第二天公推我“上山打老虎”,與這群毫無人性的侵略者簽訂樓下之盟。照我的意思,胡蘿卜才是這項任務的最佳人選,因為他是學生會主席,領導出麵通常容易奏效。要不然竹筍也很合適,我們為什麼選他做舍長?就是讓他去應對這種非常時刻的嘛。可是胡蘿卜說他不宜插手宿舍事務,而竹筍則像往常一樣,一有事就背上書包去圖書館裏避難。領導們做或者不做某件事總是有理由的,我對此不該也不敢有什麼怨言。
茄子建議我應該捧一束鮮花上去做見麵禮,以緩和一下談判的氣氛。我本來也是有這個想法的,但既然茄子這麼建議了,我又覺得最好還是兩手空空地上去。這樣說顯得很不尊重茄子,其實我倒無甚惡意。茄子是我們宿舍遭到女生拋棄次數最多的人,我不過是想避免重蹈覆轍罷了。順便說一句,雖然我自認為已經想得很周到了,但還是被轟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