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不見停。青苔在窗沿上慢慢地繁衍起來,灰“泥的縫裏一片濕綠。我坐在床上,懶懶地翻著一本舊書,黯淡的書頁裏,陳舊的鉛字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老了去。透過被蚊香熏黃的蚊帳往外看,天地混沌如雞子。而校電台的聲音在雨中流浪著,像個孤兒。
時間是一種殘酷的存在,黃瓜說,臉上帶著羅素般神秘的笑容。黃瓜正在做他的學年論文:《詩人散文論》,這是一個很古怪的題目,我覺得類似於妓女從良的研究,意義十分重大,虧他想得出來。其實黃瓜本身就是一個懷才不遇的詩人,每次係刊征稿的時候都神秘兮兮地摸出一疊詩稿來衝鋒陷陣,結果被那些比鬼子還鬼子的編輯們殺得屍橫遍野、片甲不留,理由據傳是說教意味太濃,更像是哲學文獻。後來黃瓜改弦更張,詩歌題材轉向歌頌美好的愛情,終於有誌者事競成,大名經常出現在刊物的補白上。這種對天才詩人的怠慢與詩歌大環境的不景氣關聯緊密,讓人也有些無可奈何。其實我是很同情黃瓜的,但黃瓜不但不領情,還威脅說如果我再就此事發表意見的話,他就要殺了我。這廝選修過散打,所以我決定不硬充好漢,而是去吃飯。
我的午飯吃得很不開心。首先是今天的排骨十分精致,小得要用顯微鏡才能看清,而價錢卻還是兩塊大洋。更糟糕的是當我好不容易在擁擠不堪的食堂裏找到一個有電風扇吹著的位置時,香蕉像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一樣,突然坐在了我的對麵。
我什麼也沒說,我已經出離憤怒了。香蕉這種霸權主義者的存在是對民主社會的挑戰,不將此等潑婦大卸八塊怎解得我心頭無名火?而現在此人就坐在我麵前,耀武揚威地啃著一塊碩大無朋的CHICKEN,我好像也不能把她怎麼樣。這時候我想起了茄子的一句名人名言:“失敗的男人。”在這個下雨的日子裏,我就是一個失敗的男人。
下雨的天氣意味著一個時間上的區域,那裏有灰蒙蒙的校園和高傲的女生,而缺少SUN、CHICKEN AND LOVE。我的大學曆史悠久,很多建築在我看來都應該列入文物範疇,校方對此津津樂道。如果我告訴你我也很喜歡我們的學校,你或許會懷疑我的誠意。然而,這兒和我想象中的南方畢竟不同。
在我的想象中,南方應該有蔚藍的天空、幽雅的公園和盛開的花朵;應該有旖旎的湖光、自由的竹筏和閑逛的鯉魚;應該有流浪的歌手、溫柔的愛情和動人的笑聲。在我的想象中,南方的天空終日陽光明媚,即使在夜裏依然晶瑩剔透如同出產於西南非洲的鑽石。在我的想象中,我生來就是屬於這樣一片天空的角色,在這片天空中,我願意做一朵雲、一條魚、一段音符或者一個故事。
蘋果又給我寫信了,長長的信,奢侈地鋪滿了三頁。蘋果是一個好姑娘,但她去了北方一座古老的都市,那裏有森林、曠野和沼澤,有長城、頤和園和金水橋,還有熱情奔放的男孩。自從我考上這所大學之後,我就知道我將會失去蘋果,然而我對此無能為力。蘋果注定屬於另一片天空,她的信如同“達達的馬蹄聲”一樣是個美麗的錯誤,她不是歸人,而是過客。所以我看完了信,就把它給丟了。
黃瓜的論文被導師斃掉了,不過他並不難過,因為沒有人能夠在第一輪過關。竹筍自詡為沈從文研究專家,學年論文不也是被斃了嗎?學年論文本質上是一種遊戲,無論是導師還是寫作者本人都不相信它有什麼實際價值,不過如果可以不做論文的話,你又能幹些什麼呢?所以土豆在看《周易》,整天用陰陽八卦的理論來分析自己和桃子有幾分可能;而我在看禪宗史,在般若波羅蜜和六祖慧能中,尋找一些可以蒙人的論點。這些工作即使從表麵上看來,也像是浪費時間。
晚上吃夜宵的時候辣椒和椒嫂一同回來,臉上幸福的表情叫人不敢多看。我們紛紛和椒嫂打招呼,問她“家教累不累?”其實我們係做家教的女生雖多,但像椒嫂這樣享受男朋友全程護送的大概空前絕後,難免讓人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猜測。不過猜歸猜,我們都還是很羨慕辣椒的。大一剛認識辣椒的時候,他頭發極長、脾氣極壞、文章極出色,雖然才華橫溢但很不得誌。那時辣椒為名所累,擔任了我們班班報的主任編委,說是領導,其實是“生旦淨末醜,獅子老虎狗”,樣樣都得來,成天忙得半死不活,也沒見忙出什麼成績來。椒嫂的愛情像觀音的淨水一樣改變了辣椒,現在他理著一個精神的小平頭,待人接物溫文爾雅,並且走上了“文而優則仕”的道路。辣椒正好睡在我的對麵,所以每當我從漫漫長夜裏醒來,痛感人生的無奈時,幸福地呼呼大睡著的辣椒就讓我想起了萬寶路香煙的廣告詞:“男人離不開女人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