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別致的心緒(1)(1 / 3)

尼斯湖水怪

陳老師讓王紅站起來朗讀課文《大堰河,我的保姆》,王紅別別扭扭地站起來,開始讀:“大堰河,是我的保姆。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莊的名字,她是童養媳,大堰河,是我的保姆……”王紅不明白為什麼陳老師這麼喜歡要她朗誦,那麼多同學翹首期盼著被叫到,為了引起陳老師注意,一到下課就衝到前麵去問問題,而每次朗誦被點到的總是那麼幾個人,姚潔,浦小文,餘波,好像陳老師認定了其他人根本不行。被叫到最多的就是她和餘波。王紅的餘光瞟出去,教室裏是黑鴉鴉一片低著的頭,如果桌麵是鏡子,王紅想此時自己一定會看到無數奚落的麵孔,她感覺到同學們在她的每個停頓之處竊笑,她多麼希望這種苦役能結束啊。陳老師的規矩一般是每個人讀兩個自然段,像這樣的詩恐怕是三個自然段,王紅忍耐著往下讀,她讀得越來越難聽,有時候為了快把兩句話當成一句話念,有時候因為頭腦跟不上13齒把一句話拆散成好幾個詞,可是陳老師沒什麼反應,她把臉藏在舉起的課本後麵,王紅猜不出她在想什麼。

王紅不喜歡這首詩,她討厭裏麵的一些詞,比如“奶”“抱在懷裏”“撫摸”,讀到這些詞的聲音就發虛,好像前麵有一大攤髒水,她跳不過去,隻好試圖踮著腳尖蹬過去又裝出不太在乎的樣子。她的聲音緩緩地飄起來,小心翼翼地飛過這些詞的上空,又緩緩地降落下來。這篇課文她事先看過,她知道後麵還有不少這樣的詞等著她。

王紅念完第三段,抬頭看老師,陳老師還藏在課本後麵一聲不吭,她不再念下去,等老師發話。教室裏安靜了片刻。黑鴉鴉的頭們抬起來,看看王紅,看看陳老師。半晌,陳老師放下課本,巡視了一圈,把目光落在餘波身上,餘波,接著念。她心不在焉地說道。餘波和王紅都在學校的朗誦比賽中獲過獎,但王紅覺得他比自己讀得好得多,他朗誦起來總是很有激情,今天他一樣出色。王紅注意到他在念“乳液”“乳兒”“乳房”時不像她似的避重就輕,這幾個詞完美地被他鑲嵌在句子中,這使得他的朗誦看上去像玻璃一樣光滑。而相比之下她的朗誦則暴露出一些可笑的疤痕,王紅想這逃不過所有人的耳朵。

這幾天課間休息同學們都在討論尼斯湖水怪的事,聽說英美聯合考察團帶著一張巨大的網、新型多波聲納定位儀和聲控攝像機,開始了他們為期十二天的命名為“徹底清查搜捕尼斯湖怪獸行動”。他們希望他們此次所用的新型儀器能夠幫助他們抓捕到傳說中的尼斯湖水怪並采取它的DNA樣本進行研究,而不要像他們的前輩那樣空手而歸。電視將二十四小時進行實況轉播。同學們津津樂道著“聲納定位儀”、“DNA”等新名詞,顯得群情激昂,好像如果水怪在中國,他們一定會赤手空拳把它捉來。他們並沒有在意王紅的反常表現。餘波也像是早就把“大堰河”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看了很多關於“尼斯湖水怪”的書,在給大家講為什麼水怪這麼難捉的道理。他說,這要從尼斯湖特殊的地質構造談起。原來尼斯湖水中含有大量泥炭,這使湖水非常渾濁,水中能見度不足三四尺。而且湖底地形複雜,到處是曲折如迷宮般的深穀溝壑,即使是體形巨大的水生動物也很容易躲在其間,避過電子儀器的偵察。湖中魚類繁多,水怪不必外出覓食,而該湖又與海相通,水怪出入方便,因此,想要捕獲水怪,談何容易。餘波模仿電視播音員的口氣感慨著。好幾個男生都點頭。女生在一旁哧哧地笑,也不知道笑些什麼。王紅覺得餘波讀課文的時候是好的,一下課就油腔滑調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了。她突然有了想說話的衝動,她遠遠地坐在她的位子上叫道,我覺得尼斯湖並沒有水怪!餘波正打算再給大家講些關於水怪的趣事,被她這麼一叫,愣住了。大家這才想到水怪到底存不存在的問題,給餘波那麼一說好像水怪的存在是鐵定的,隻是捉得到捉不到的問題。現在經王紅一提醒,人群立即分成兩大陣營,一派在餘波一邊持肯定態度,一派在王紅一邊持懷疑態度,兩派爭執不下。王紅提議,咱們打賭吧,如果他們捉到水怪,那是我們輸了;如果他們捉不到,就算你們輸,我不相信如果真有的話,人類科技這麼發達竟會抓不住它!

第二天上課前王紅拿出放在書桌抽屜裏的《現代漢語詞典》,她想查查尼斯湖這個詞,這個湖這麼有名,沒準字典上會單列出一條來,她翻開N字打頭的一頁找“尼”字,字典裏並沒有“尼斯湖”這個詞,這也不出王紅的所料,也許《辭海》或者《大英百科全書》裏會有吧。她這樣想。在就要合上字典時,王紅發現她的字典有了些微妙的改觀——扉頁上除了她的簽名還增添了什麼新的內容。王紅把字典捧著放到膝蓋上,用兩隻胳膊攏住字典,把頭埋得低低的,隻見扉頁上用鉛筆寫著:尼斯湖水怪一定會被捉住!!!三個歎號一個比一個大,一個比一個顏色深,最後一個字幾乎要把紙劃破,可想而知寫字的人多麼肯定他認為的事實,又多麼想向她強調這個事實。王紅心裏冷笑了一聲。她把字典重新放到桌子上,大模大樣地從鉛筆盒裏取出橡皮,把那行字擦得幹幹淨淨,隻是因為擦得過於用勁,寫過字的地方顯得比旁邊要白一些,讓人一眼就看出寫過什麼又被擦掉了。反正離上課還有五分鍾,王紅也沒什麼事做,她從扉頁的左上角開始一點一點地清理她的字典,擦一會兒她就把橡皮屑吹到一邊,當陳老師走進教室時,她的工作也到了收尾階段,就是這時她看見扉頁的右下角還有三個淺得幾乎看不出來的小字:我愛你。字體和“尼斯湖水怪一定要被捉住”的完全一樣。她右邊的楊琳捅捅她,怎麼不叫起立?王紅這才注意到陳老師筆直地站在講台上,她兩手垂在身側,嚴厲地望著她,已經不是三個月前師範畢業剛來時有些羞怯的樣子了。前麵的同學不斷地回頭張望,這些目光是一定有一束懷著別樣的含義,王紅躲開所有目光的探索,從嗓子眼裏擠出兩個皺巴巴的字:起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