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好像是的。老板說你可以去某個方位找找看。
我說謝謝,向小姐要了一杯愛爾蘭咖啡。
窗外的霓虹燈正在閃爍,我想他是否在霓虹燈下尋找我的身影。事實上這樣的想法純粹是在自慰。他要是想見我,完全可以來畫室找我。
我突然感到一陣恐懼。我好像記得,他說他是有家室的,他說過他的小孩就在某個小學裏念書,他說他的妻子是一個善良溫順的女人,他很愛她。但事實是我必須得找到他,因為他畢竟是小凡高的父親。
這時,對麵的一家小酒店關門了,我想大概快是淩晨了。時間就在我的想念中隨著咖啡杯的冷卻而遊走。
我招呼小姐劃賬,這時老板走過來對我說:這是你賬上最後一杯咖啡了。這也就意味著下次我坐在那個小桌子前就得花上二十元人民幣。在一首歐美流行曲《昔日重現》的旋律中,我走出了咖啡屋。
暑假終於來了。我的期末考試除了油畫與素描,其他的文化課都掛上了紅燈。
我在這個城市裏找了幾乎一整天。
這個城市的裝潢公司真多,幾乎隔一百米就有一家,問了幾家大裝潢公司都沒有打聽到這個人,幾家小一點的公司也問過了,事實上連美術總監是幹什麼的都不知道。可是,咖啡屋老板說,肯定沒有錯,他是在一家裝潢公司擔任美術總監。
我想這第十六家裝潢公司或許能給我帶來好運。
事實上,我找到那兒時,才知道這根本不能說是公司。這隻是一個由幾個外地人合租的店麵,上麵用紅色的油漆寫著幾個大字“宏達裝潢公司”。
我在門外喊著凡高的名字。
出來招呼我的正是他們公司的經理,給我遞上了一張名片,聽說我想找他們的美術總監,以為可能會帶來一筆大生意,就把我帶到了他工作的地方。
我找出眼鏡戴上,這才看見了小凡高的父親。
他正爬在一架梯子上,用油漆在馬路的一堵即將拆遷的水泥牆上寫著紅色大字——
“宏達裝潢,富麗堂皇!”
看到我,他差點兒從梯子上摔下來。
他的臉在陽光下顯得蒼老和疲憊,他的整個身子已經瘦得像他手中的油漆筆了。沒有想到,分開這麼幾個月,他就從凡高搖身一變,就成了一個幹露天活的幹瘦的油漆工。
我說我已經有了你的孩子。
他沒有說話。
我想他要是真是凡高,就應該立即為我割下一個耳朵。
我從手提包裏掏出一把美工刀(這是我特意準備好的),遞給了他,說:割吧。
他說:割什麼?
我說:割耳朵。
他說:割耳朵幹什麼?
我說:難道凡高割耳朵的時候也這麼問那個妓女嗎?
他突然一陣顫抖,扔下了刀子,大聲嚷道:你是白癡。然後,撒腿就跑。
你不是凡高。我大聲喊道。
我望著他在陽光下剛剛寫下的那行“宏達裝潢,富麗堂皇”八個大字,突然感覺到自己要笑起來,可是我的嘴隻是張了一下,卻沒有笑出聲。
我沒敢回畫室,我怕見到掛在牆上的向日葵。我決定要去鄉下,將這個小東西給做了。
鄉下有一種專門為國家計劃生育做貢獻的醫生,不過農民叫他們“郎中”。在一個老同學的介紹下,我找到了一個專門做人流手術的郎中。這個郎中快半百了,戴上了老花眼鏡,在我的身體內部摸索了一陣後,我就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我可以站立行走的時候,就去了畫室。
天氣依然晴朗,但是陽光並非是檸檬黃的顏色,大多還是偏向於橙色,還有淡紫色。我推開畫室的木門,一股腐爛的氣味就翕入鼻孔。牆上掛著的向日葵都已萎去,掛在牆上的凡高自畫像已經掉在了地上,布滿了灰塵。
我拉開窗簾,陽光進來了。
我這才發現,在我的畫室裏,惟獨花瓶裏的塑料向日葵正在向陽開放,而且開得很燦爛。
當晚我就靠在這隻花瓶旁睡著了,而且還做了個夢,夢見我用那把美工刀割下了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