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人已經被嚇傻了,將腦袋鑽進了被窩,但一綹頭發還露在外麵。一個家夥伸手去揭棉被,小女人裹得緊緊的,那家夥就用槍刺挑,娘為和尚娶新縫的新棉被嗬,白花花的棉絮像傷口綻開,小女人怕了,棉被被揭在-邊。於是,和尚也跟著看到了小女人發抖的光身子,小女人蜷縮在床裏側,像是碼放著幾支不夠粗壯的河藕,暴露在窗口斜照的月光下。一個家夥狂笑起來,幾個家夥都狂笑起來。他們狂笑著,手卻忙亂解腰上的皮帶。小女人一聲尖叫,比原來響亮許多,和尚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不亮,村裏有人大聲哭喪。像領頭的公雞啼鳴一樣,全村的哭聲頓時把村子覆蓋了。村裏一共死了二十七口人,和尚一家占了仨,爹娘和那個小女人。小女人是被刺刀捅死的,屍首橫在踏板上,那麼幹癟的肚子裏竟被挑出了層疊的一堆腸胃,血汙的下身正對著房門。小二在和尚的懷裏不停地哆嗦,雙手死死地掐住和尚腰間的一塊皮肉。突然,“哇”的一聲吐了,將髒物都瀉在和尚的褲管上。小二是被嚇壞了,夜裏他及時地鑽進了草垛,天亮時和尚發現草垛在晃動,撥開來,才知道弟弟活著。和尚愧對爹娘和小女人,一身蠻力有什麼用?再結實的肉腱子也擋不住槍子兒,白吃了那麼多的飯食。和尚連著挖了三個坑,備不了棺材,一人裹了一領蘆席。和尚又連著堆了三座墓,堆完,累得連鍬柄也握不住了。和尚的力氣都變成了恨,埋進了地下,一鍬土蓋下去,它又像新芽破土而出,和尚隻能一鍬土接一鍬土壘。墳壘起,和尚和小二跪在墳前,像死人一樣沒有聲息。
有女人的人家都在哭喪,用哭唱送死去的親人上路。和尚對小二說,咱家沒女人了,你為爹娘哭幾句。
小二說不會。
小二後來還是哭了幾段,是哭給娘的。
哭一聲親娘我的娘,
你納了九十九雙鞋底你腳上沒穿一雙,
你縫了九十九件新衣裳你身上沒穿一件,
你搖了九百九十裏路長的棉紗線,
你喝了九百九十天的鍋巴湯,
……
小二唱著淌出了許多眼淚。和尚說,你唱得比女人還好聽,娘會聽到。
和尚領著小二過日子。小二人長得單薄,爹娘想有個姑娘,就一直把小二當姑娘養,十四歲的時候小二才剪掉辮子,取下耳朵上的銀環子。爹娘走了,小二一個人不敢睡西屋,就搬過來同和尚睡一張床。兄弟倆躺在床的兩頭,月黑風高,屋頂上老鼠竄動,或者窗外樹枝上棲鴉一聲怪叫,小二就抱住和尚的腿。小二求和尚,哥,我睡你這頭來。
和尚說,你來。
小二睡沒睡相,喜歡往和尚懷裏鑽,和尚摟著小二睡的時候總擔心弄痛他,睡著了就顧不了許多。和尚看小二上床脫衣服時,眼神有些疑惑,說,小二,咱一個爹娘生的,你咋胳膊腿那麼細?真像那個小女人。
小二很羞愧,順下眼,更像女人。
和尙和小二不會過日子,娘不在了,沒人管和尚吃多吃少,和尚放縱自己的肚子撐。小二的飯量小,但嘴巴饞,爹娘存下的幾文錢很快都交給了貨郎擔。日子過著過著,沒糧了,沒錢了,倆人一商量,將爹娘留下的五畝水田先賣了一畝,換了錢糧,又能將日子打發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