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的青壯年男人好多人參加了大刀會。本村的分舵設在祠堂,分舵主姓李,大家都稱他為李法師。祠堂的門一年到頭難得開幾回,現在天天大開,紮著紅頭巾捆著黃腰布的人進進出出,臉色沉得像祠堂那兩扇幾百年的黑門。湊近了看,麵孔還是村裏人那些並不陌生的麵孔。李法師在祠堂內教大家打坐,念咒,最後是喝朱砂水。喝了神水,李法師說刀子砍上來就是撓癢癢,子彈沒沾身子就乖乖地拐彎。和尚紮了紅頭巾,捆了黃腰布,聽吩咐去打坐。坐了一會兒,坐不住,心裏老想著領那兩擔穀子,就偷偷溜到院子裏,看不到哪裏堆著穀子,老柏樹下有個石鎖,有年頭沒人使了,落地的一麵長了青苔,和尚手癢,試了試,有三四十斤重,就上下左右舞起來。聽得有人說“好”,是李法師,和尚歇了手,李法師說,你就是和尚?借你這力氣使使。

李法師瘦得像大煙鬼,腰布捆得緊,勒得幾根肋骨像是要戳出皮囊來。李法師遞給他一把大刀,說,砍,朝我身上使勁砍。

刀是鋼刀,沉甸甸,刀把上係著血紅的布條。和尚不敢,祠堂裏坐著列祖列宗的牌位,和尚不能讓祖宗們看見血光。和尚怕自己一刀砍下去,李法師就血是血,肉是肉,骨頭斷幾截了。

李法師說,別怕。

和尚微微用力砍了一下,法師幹巴巴的皮上劃了一道白印子。李法師說,再來。和尚添了點力氣,又添一道白印子。李法師朝他擠擠眼,笑了。和尚有幾分惱,院子裏有不少人圍著看,和尚發了力,還是一道白印子。

和尚說給小二聽,小二怎麼也不信。和尚說,反正我信了。和尚不止是信李法師功夫是真,他相信大刀會有了這神功,能把日本佬打敗了。

大刀會的人不準吃肉,不準沾女人,全都睡在祠堂裏。打地鋪,熱熱鬧鬧,像是一大家庭。白少爺也和大家擠一起,睡不著就給大家講見識。白少爺走得遠,去過京城,做過省城人,學問深,不但見過東洋人,還見過鷹眼黃頭發的西洋人。少爺說,日本佬本來是中國老袓宗的兒子,調皮搗蛋,當爹的一腳把他踢到了小島上,一直到現在,他們穿的衣服還是老祖宗那時的衣服樣式,他們寫的字還有好多是中國字。兒子不成器,長大了反過來打老子,講到底是個龜兒子。男人在一起,最喜歡的還是女人話題,有人提出來讓少爺講講日本的女人。少爺說,日本的女人也是女人,女人都沒意思,不肯講。再要求,少爺說,李法師叮囑過,不能講葷事,聽了要泄元氣。

大刀會在祠堂裏訓練了一個月,拿鍬拿鋤的手拿刀也順手了,可是日本佬好像得到了消息,不敢下鄉來搶掠了。這怎麼辦?每個人的汗毛孔裏都在往外冒力氣,一身的本領沒地方使,難受。有人煎熬不住了,偷偷回家和女人做一回,女人果然說,比從前神勇。和尚一心練功,小二來喚他幾回,和尚都不回屋,小二好生沒趣,說,哥,咱家又沒女人,你回屋怕什麼怕?幸虧總舵主體察人心,及時派人來聯絡,八月初一夜吉日良時攻打固城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