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畫廊殤(2 / 3)

寫真畫

躺在我那昏暗的小房間裏,我整夜整夜地無法睡覺。五歲的時候,父親就告訴我,世界上最美的就是人的身體,每個人都應該因為自己的身體而驕傲。我們的身體,協調,完美,圓潤緊致,肢體靈動,光澤自然,像清晨的露珠,像花開的聲音,都是造物主的恩寵。我們為什麼要以它為恥?

父親說得沒錯,我愛自己的身體,因為它協調,圓潤,緊致,靈動,並且能夠承載瘋狂美麗的幻想。

我這麼想的時候悄悄起身,溜到畫家的門外。

對於我的突然造訪,他沒有感到絲毫意外,側身讓我進門。

他的臥室和他的人一樣,潔淨,幹燥,床上鋪著粉色碎花的被褥,床邊是一個桔紅色的沙發,上麵扔著淺藍色的靠墊,這些鮮豔粉嫩的顏色讓整個房間充滿了女性情調。

一個男人居然將自己的房間布置得如此溫暖柔軟,但我覺得他渾身都散發著與這個房間相融合的氣息,這個感覺很奇特。不過我來不及去仔細思索,因為我將要當著這個男人的麵脫光自己的衣服,通過這個男人的眼睛和畫筆認識我自己。

在別人眼裏,我就是一個發育不良、目光散亂的丫頭。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在成長,在變化,依稀有了輪廓,就像一株細弱的枝條,結出顫微微青黃的苞。我希望確定這一切。

畫家坐在我麵前,低頭調色,他的頭發在燈光下閃著健康油亮的光澤,我看著他的頭發,腦子裏想著他的身體,強健而充滿衝擊力的完美身體。

我終於脫光了最後一塊布,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毅,麵對他坐了下來,我的表情一定很古怪,像一個將要臨刑的犯人。他說,放鬆一點。他說,往右斜一點。他說,好了,別動。

房裏燈光不夠亮,橘黃的光影從屋頂垂下來,罩在我身上形成或明或暗的輪廓,我的身體像一個輕飄飄沒有質感的魂魄。畫家的眼睛掠過我的身體,我不能確定是否驚嚇了他。他的眼神無法捕捉,表情淡而平和,但我分明發現他眼裏有光。我渾身都因驕傲而顫栗。我沒有任何羞恥的感覺。

終於我重新穿上了衣服,渾身酸痛,像幹了一場體力活。畫上是個陌生的女孩,細瘦,單薄,像極了長到一半的小黃瓜,小小的乳房隱在光影裏,隻有稀疏的輪廓。他說,你的眼睛很美,像兩口水井,又深又清亮。我不喜歡這比喻,我看著畫上的我,沒有料到我真實的身體是這樣稀疏蒼白,我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不過我很快高興起來,因為我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張寫真畫。如果我媽知道了,會以為天都塌下來了。我很高興找到了這麼一個還擊她的方式。

畫家幫我保存了那張畫,他小心地將畫裱好並放置在一個妥當的地方。我非常欣慰,我豆芽菜似的身體並沒有嚇住他,我又想起了他眼裏的光,心裏漲滿幸福的感覺。

我想我是愛上他了。我對他一點都不了解,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看過我的身體,為我畫過畫,稱讚我的眼睛很美。這已經足夠。

我天天在這條街上流連,他和他的店似乎已在這裏存在了一百年,我實在料不到愛情會從這個角落衝出來擊中我。是的,我迫切需要戀愛,這條亂哄哄的街,街上麵容模糊的人,我媽隨時暴發出的尖利叫罵,還有繼父神經病般的念叨都讓我感到窒息,我應該讓自己解放,利用愛情這個特殊的通道突圍出來。

我每天跑到他店裏,賴到晚上打烊。他有時會差我跑跑腿,幹點小活。我隨時都在尋找他的目光,那樣子非常地可憐巴巴。他肯定是有感覺的,一個處於愛情中的女孩隱藏不了自己。隻是他沒有任何表示,我每天都在絕望中期待,在期待中絕望。

我媽嗬斥我,你是瘋了嗎?整天整天的不著家

我不想說話。她嫁了五次,卻從不知道什麼是愛情,她不愛任何男人,包括我的父親。她總是倉促地結婚,企圖男人給她一張長期飯票,結果希望總是落空。因為拖著我,她也找不到什麼好男人。所以她麵目浮腫,膚色灰暗,腰圍暴突,脾氣古怪。我明白是我拖累了她,我也想早點結束這一切。

我不能再等了。他遊離在我的情感之外,讓我非常不安全。

除了他和他的畫,我沒有依附的東西了,我要抓住他,否則我灰暗的人生將繼續,我將被沉悶枯燥吞沒,沒有生機。

我必須突破一些東西,就像我決定讓他畫我的裸體一樣。

我站在他身後,呼吸著他的氣息,他閃著光澤的小麥色身體,像一顆子彈,已經把我的心髒衝擊得千瘡百孔。我就這樣站在他身後,緊張得骨頭格格作響。他轉過身來,你怎麼了?

我要做你的女人!我驚天動地地說。

他在脫我的衣服。他的手撫摩在我蒼白的皮膚上,我喘不過氣來,幾乎昏厥。現在是白天,街上傳來汽車的轟鳴和噪雜的人聲,這些聲音飄在靜諡的屋子上空,恍若另一個世界。而我和他,卻在單獨的一個時空裏,除了他的撫摸,我什麼都無法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