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生活》裏開宗明義:“有人把任何事情都稱為愛情。例如對他人病態的需求,最殘酷和毀滅性的寄生習性。”塞諾維亞·坎普魯維就是這種“愛情”的犧牲品。她的丈夫胡安·拉蒙·希梅內斯,195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胡安是一個非常厭世消沉的人,並以他的弱贏得了她的母性的包容,無條件地答應丈夫的一切要求,不管這個要求是多麼不近情理,完全消融了自我。曾經因為他需要絕對的安靜,她可以一整天都躲在衛生間裏。把為了某人而毀滅自己,變成了“一種邪惡和致命的樂趣”。他以一種病態的依賴緊緊攥住了這個女人,而這個女人以病態的奴性留在他身邊。兩個人的人生變成了一個人的人生,這就是致命之處。
作者用一種深刻的悲憫和闊大的人類眼光反思這些天才女性的悲劇起源,對她們,她有著極其複雜的心態,有不滿,也有同情和理解。
相比較起來,勃朗特姐妹似乎要幸運得多,雖然她們貧窮,生活在偏遠的荒原,惡疾纏身,都在盛年去世。但是起碼她們有姐妹情誼的相互扶持,彼此靈魂的安慰,沒有愛情,也就沒有人借著愛情的名義行使掠奪。她們有著苦難的一生,可是她們的作品卻讓她們永遠成為人們心中的傳奇。那些黑沉沉的夜晚,在孤單的荒原,壁爐的火光映照下,她們圍坐在一起,總有一個激情昂揚的人在朗讀自己的作品,幽暗的空氣裏“充滿她們美妙話語的火花”,這樣的畫麵穿越時空來到我們麵前,依然回蕩著動人心魄的魅力。
人類的曆史既是男人的曆史,也是女人的曆史,是在男人和女人之間行走的曆史。閱讀這部《婦女小傳》,我們似乎處身劇場,穿越時空,在觀看一幕又一幕的戲劇人生。雖然場景和時代在變化,服飾和麵貌在更改,但人物的表情和她們的故事情節仍然有著驚人的相似。在漫長的歲月裏,那些才華獨具的女性一直致力於塑造自我,她們通過言說破解女性的隱匿之謎和尋找女性的正確位置,來擺脫墳墓般狹隘的命運和社會的禁錮。
羅莎以這些優秀的女性為個案來剖析女性群體,可謂慧眼獨具,也非常有說服力。“鏡子般的特性”也讓我們清楚地看到了自身,這些女人的困惑在今天依然在追問,我們並不比這些女性更智慧,我們的困境依然殘酷地存在。也“地圖”一樣讓我們多少可以描摹出自己的私人地圖,躲避一些挫折和困難。
([西班牙]羅莎·蒙特羅著,王軍譯,《婦女小傳》,南海出版公司,2005年11月版。)
林語堂的藝術觀與中國傳統哲學思想
作家徐訏曾說,林語堂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最不容易寫的一章。曆來,中國大陸和台灣,對他褒貶不一,褒之者認為他是“一代哲人”、“蜚聲文壇的中國大文豪”;貶之者斥他為“反動文人”,“洋奴”,但無論褒貶,都承認這樣一個事實,林語堂一生的主要活動是把中國文化介紹給世界,又把世界文化介紹給中國。
林語堂的一個美國研究者安德森說:他一身融彙了東西的智慧,隻要將他的著作讀上數頁,誰也會覺得與高人雅士相接,智者之言,親切有味。其思想合理中節,謙虛而寬容,開朗而友善,熱情而明智。其風度其氣質,古之仁人不能過也。其寫作著述,機智而優美,巧慧而閑適,不論涉及人生的任何方麵,莫不如此。於人生則因林見樹,由大識小,辨別輕重,洞悉本體,若尋一詞足以形容林氏,隻有學養一詞。若謂文化人中之龍鳳,林氏當之無愧也。①施建偉《林語堂傳》。
美國人把林語堂譽為“20世紀智慧人物”之一。1989年布什總統訪問東南亞之前,特地找來林的作品,他對國會兩院聯席會談到“林語堂講的是數十年前中國的情形,但他的話對我們每一個美國人都仍受用。”75年在國際筆會第41屆大會上林語堂被選為總會副會長,是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可見林語堂對後世影響之深。
筆者想要探討的是他的藝術觀和他的哲學思想的來源。筆者認為,林語堂的藝術觀可以概括為:幽默閑適的名士態度和性靈近人生的入世態度。而他的哲學思想的來源手中國古典傳統思想如老莊、半半哲學、情智勇哲學影響頗深。而他因所受教育多為西式,又長期旅居國外,在西風熏陶下回望中國古典哲學時,是帶了一種欣賞、審視、檢討的目光的,他取我所需,棄我之不認同,在向西方諸國介紹中國文化及其他的同時,也建立了屬於自己的藝術觀和哲學觀。
一、林語堂的寫作和他的四個時期。
語絲時期(1923—30年代)林語堂(1895—1976年),幼名和樂,又名玉堂。1895年即光緒二十一年農曆八月二十日,誕生於閩南漳州平和縣阪仔村。他聰明好學,一直順利的讀到博士畢業,回國後他麵臨著自己的一個選擇。1924年底,《語絲》和《現代評論派》同時問世,林語堂加入了周氏兄弟為首的語絲派,而不是對他有恩的胡適,這可能是因為周氏兄弟提倡隨意而談,無所顧忌的文風與天性放逸的林喜歡自由地說自己話的願望不謀而合。“我接近語絲,因為喜歡語絲之放逸。”②(林語堂《無所不談合集》,海南出版社,第573頁。)“我們主張每個人都說自己的真心話。”,“反對準政客的奉命開口。”③(林語堂《八十自敘》,《林語堂自傳》,第55頁,中國華僑出版社,1986年。)《語絲》無所顧忌的一麵,被林語堂發揮到令人吃驚的地步,有人罵他們是“學匪”,林語堂就以“土匪”自居,幹脆寫了一篇文章《祝土匪》。自稱是“一班不倫不類的人”,“發表不倫不類的文章與思想”。
鬱達夫曾對語絲時期的林語堂有過一段貼切的評語:“林語堂生性憨直,渾樸天真,假如生在美國,不但在文學上可以成功,就是從事事業,也可以睥睨一世,氣吞小羅斯福之流。《剪拂集》時代的真誠勇猛是書生本色。”④(鬱達夫《中國文學大係·現代散文導論(下)》。)
論語時期(1932年—1936年出國前後)1928年12月《剪拂集》出版,是他對語絲時期的一個總結,“……時代既無所用於激烈的思想,激烈的思想亦將隨而毀滅。這也是太平人所以感覺沉寂的原因。有人認為這種沉寂的態度是青年的拓落,這話我不承認。我認為這隻是青年人增進一點自衛的聰明。”“頭顱一人隻有一個,犯上作亂心誌薄弱目無法紀等等罪名雖然無大關係,死無葬身之地的禍大可以不必招的。”⑤(林語堂《剪拂集·大荒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第4頁。)《剪拂集序》標誌著一種轉變,由“任意而罵”轉變為“寄悲憤於幽默”了,由“語絲文體”向“論語格調”過渡了。
1932年9月16日,《論語》創刊。在語絲中很會罵人、痛斥論敵為“叭兒狗”、“畜生中的畜生”,並把“穩健、罵人及費厄潑賴”定為語絲文體的三大特色的林語堂,在《論語社同人戒條》中標明第三條為“不破口罵人”。從罵人自詡到禁止罵人,標誌著林語堂已由浮躁淩曆轉變為“謔而不虐”。並把“不反革命”列為戒條之首,說明《論語》是以不談政治為標榜的。
此時,獲諾貝爾獎的賽珍珠(美籍華人)要找一個人寫一本介紹中國的書,在美國發行,她的要求是:在這混亂的時代並沒有迷失方向。他們的幽默能使他們能夠正確地認識生活,這是多少代人用世故和學問培養出來的幽默。他們機智到足以理解自己、足以理解別人的文明。他們能夠明智地選擇自己民族所特有的東西。既能真實地袒露中國文化的優根和劣根,揭示中國文化精神的內核,又要在技巧上具有適合西方讀者口味的那種幽默風格和輕鬆筆調。林語堂做到了,《吾國吾民》由此誕生,在美國引起轟動。後來賽珍珠邀請他去美國寫作其它關於中國的書。到此時,林語堂已著有《剪拂集》、《大荒集》、《我的話》、《小評論》(英文)等散文集。林語堂的藝術觀和哲學思想也在寫作的過程中逐漸梳理完整。海外寫作時期(1936年出國—1966年去台灣定居)林語堂一生的大部分時間是在海外度過的,他的大部分作品是用英文寫作。1923年回國,自信“對於我們自己的文明之欣賞和批評能有客觀的、局外觀察的態度”⑥(林語堂《八十自敘》,《林語堂自傳》,第55頁,中國華僑出版社,1986年。),開始了他借助西方文化反觀中國文化的“精神漫遊”。“回國中文半瓶醋,亂寫了嗎與之乎”(《四十自敘詩》),這是他當時的自傳。海外寫作三十年,林共完成英文著作三十六部,其中長篇小說與長篇小說傳記十種,散文集九種,學術著作十種,英譯中國文學七種。如小說《林氏三部曲》、《京華煙雲》、《風聲鶴唳》、《朱門》,文學傳記《蘇東坡傳》,散文集《吾國吾民》、《生活的藝術》,學術專著《老子的智慧》以及《當代漢英詞典》等。
台灣定居時期(1966年—1976年)除完成《當代漢英詞典》外,主要作品隻有《無所不談合集》。
二、林語堂的藝術觀和哲學思想。
(一)“幽默閑適”的名士風度與“半半”哲學。
1、“幽默閑適”的提出。1924年5月23日,林語堂在《晨報副刊》上發表《征譯散文並提倡“幽默”》,1924年6月9日,在《晨報副刊》上發表《幽默雜話》。第一次將英語的“humour”譯成幽默並加以提倡。Humour一詞的含義是令人覺得有趣或可笑且又意味深長的言談或舉動。(原來有人譯為“酉靺”。)1932年9月16日,《論語》創刊,一鳴驚人,一時,幽默的文章流行於文壇,大小幽默刊物一哄而起,以致1933年被稱為幽默年,是年,蕭伯納訪華,“哄的一聲,天下無不幽默。”(魯迅《一思而行》)1934年《人間世》創刊,林語堂發創刊詞,提倡“以自我為中心,以閑適為格調”的小品文,並界定了小品文的內容“包括一切,宇宙之大,蒼蠅之微,皆可取材”。成為攻擊者的靶子“隻見蒼蠅,不見宇宙”。《人間世》的運氣不如《論語》,剛一發刊,就受到野容(廖沫沙)當時是一位名不見經轉的小青年,寫了一篇火力極猛的文章《人間何世》,“俏皮埋沒了正經,肉麻當作有趣”,在他的眼裏,林語堂的小品文和幽默一樣是將屠夫的凶殘化為一笑的麻醉品,是精神上的咖啡紅丸。
2、林語堂對“幽默”、“閑適”的界定。
林認為,幽默是“人類心靈舒展的花朵,它是心靈的放縱”⑦(林語堂《笑傲風塵》,貴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6月版。)。惟有放縱的心靈才能客觀地靜觀萬事萬物而不被環境所限製。“有時我們把幽默和機智混為一談,甚至混淆為對別人的嘲笑和輕蔑。實際這種發自惡意的態度,應稱之為嘲謔或譏諷。嘲謔或譏諷是傷害人的,它象嚴冬刮麵的冷風;幽默則如從天而降的溫潤細雨,將我們孕育在人與人之間友情的愉快與安逸的氣氛中”。象瘙癢一樣,是人生的一大樂趣。不幸我們生存在這人世間,居於天使與魔鬼之間的境界,人生充滿了悲哀與憂愁,愚行與困頓。幽默表現在一種廣大無垠的哀憐中,——以一種悲慟具富有同情的態度來洞察人生。他將古今中外的例子信手拈來:蘇格拉底被潑辣的妻子當頭一盆水後說“雷聲之後必有大雨”;林肯被太太迎麵一杯咖啡仍然鎮定自若;還有莊子,看見一個新寡的婦人在扇墳,因為丈夫臨死前囑:“墳幹後方能出嫁。”寡婦歎道:“這可惡的天氣。”孔子周遊各國時被驅逐,無處可去,別人嘲他為“喪家之犬”,他笑著說“然哉然哉”。他喜歡在文中東征西引,然後進行分析比較,說明在東西不同的文化中,有共通的觀點。他自己有兩個得意的俏皮話“紳士的講演,應當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世界大同的理想生活,就是住在英國的鄉村,屋子裏安裝有美國的水電煤氣管子,有個中國廚子,有個日本太太,再有個法國的情婦。”⑧(林語堂《笑傲風塵》,貴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6月版。)
3、來源:林語堂的行文和他的為人一樣,敞開心懷,接納所有適合自己的東西,所以在他的文字裏,恣肆汪洋,取我所需,無論中外古今。他的思想是開放的,居高臨下地審視湧到他視野中的各種資源。這與他的人生經曆和他所接受的哲學思想有莫大的關係。
林語堂從小生活的家庭與後來的家庭生活都很幸福,父慈、子孝、妻賢。父親是一個非常幽默詼諧,又充滿自信的樂天派。家中兄弟姐妹雖多,但和睦友愛。林在阪仔是一個在大自然懷抱裏自由打滾的野孩子,常常頑皮得出了格。以後的生活一帆風順,從小讀教會學校,到清華教書,到美、德留學,後寫教材致富,編《論語》出名。婚姻幸福,為人開朗友善,有他在座必定有滔滔不絕的談論。像這樣的人不提倡幽默閑適,誰提倡呢?
嫻熟的英語使他接受西方思想來得很方便。在他留學美國哈佛時,他的指導老師是白壁德,而他偏偏喜歡老師的論敵克羅齊,與老師爭論。“藝術即表現即知覺”,與林語堂心境契合,成為靈妙的拐棍,幫助林完成思想的轉折與文學的入門。
而他受影響更大的要算半半哲學。出自清代李模(李密庵)《半半歌》“看破浮生過半,半之受用無邊;半中歲月盡幽閑,半裏乾坤寬展。半郭半鄉村舍,半山半水田園。半耕半讀半經廛,半士半姻民眷,半雅半粗器具,半華半實庭軒,衾裳半素半新鮮,肴饌半豐半儉,童仆半能半拙,妻兒半樸半賢,心情半佛半神仙,姓氏半藏半顯,一半還之天地,讓將一半人間,半思後代與滄田,半想閻羅怎見,飲酒半酣正好,花開半時偏妍,半帆張扇免翻顛,馬放半僵穩便。半少卻饒滋味,半多反厭糾纏,百年苦樂半相參,會占便宜隻半”。
這是中國本土的幽默閑適哲學,一種積極的中庸思想,在夢想和現實之間找到一座橋梁。實際上是指一半道家主義,一半儒家主義,認為徹底的道家主義理應隱居山上,無憂無慮,簡單樸實如樵夫一般去做青山之王,如漁夫一般去做綠水之王。林語堂說“我認為半玩世者是最優越的玩世者。生活的最高典範終究應屬子思所倡導的中庸生活。這種學說,是指一種介於兩個極端之間的那一種有條不紊的生活”。這種中庸精神在動作和靜止之間找到了一種完全的均衡,所以理想人物,應屬懶惰中帶用功,在用功中偷懶,文章也寫寫,可寄給太晤士報的稿件一半被錄用有一半退回——總而言之,名字半隱半顯,經濟適度寬裕,生活逍遙自在,而不完全無憂無慮,“我相信這種中等階級生活,是中國人所發現最健全的的理想生活。”⑨(林語堂《笑傲風塵》,貴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6月版。)
林語堂認為半半哲學最好的反映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將天地人生的種種現象與關係寫得繪聲繪色,一覽無餘。其中對天地萬物的悲憫中又有著達觀超然的人間情懷。沒有對世界的本質性理解,又如何深刻、透徹至斯?用一支生花妙筆將天地人間的冷暖、得失、是非、進退、樂悲等和盤托出,表現出大智若愚的境界與品味。人世間有太多的無可奈何,人力無法勝天的地方,這就需要一種為人處世的態度——以一種悲憫而富有同情的態度來洞察人生。這與幾十年後的今天,人們說“態度決定一切”如出一轍。“幽默隻是一種態度,一種人生觀”。這種“幽默的人生觀”,林語堂二十年代概括為“真實、寬容、同情”,三十年代則凝成“超脫”二字。
就象他喜愛的蘇東坡,畢生坎坷多難,幾遭貶抑,波瀾起伏,嚐盡人生悲歡,有過“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的孤清,有過“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的無奈,也有過“竹杖芒鞋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曠達,“雖然飽經憂患拂逆,他的人性更趨溫和厚道,並沒有變成尖酸刻薄”。“快活天才”蘇東坡,一生“載歌載舞,深得其樂,憂患來臨,一笑置之”⑩(林語堂《蘇東坡傳·序》,時代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奧秘就在於他善於“享受人生的每一刻時光”:他詩書畫皆通,嗜酒如命,即使貶抑流放中,也飽覽自然風光之美,結交諸多朋友,自己做菜,還有幾道名吃流傳後世如“東坡肉”……享樂可以是口腹之樂,肉欲之樂,最高貴的應是以閑適為主要特征的精神之樂,除了物質基礎外,更需要文化修養、道德教養與藝術趣味。能閑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