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東山頂上,
升起了潔白的月亮,
瑪吉阿米的麵容,
浮現在我的心上。
要是不曾相見,
我們也不會相戀;
要是不曾相戀,
也不會忍受相思的熬煎。
“然後……”香波王子說不下去了,創巨痛深地咬住嘴唇,咬出了自己的血,停了一會兒又說,“然後,拉奘汗派來的騎兵壓住了倉央嘉措,首領將細長的彎刀捅進倉央嘉措嘴裏,準確地割斷了聲帶。一聲嘶叫,疼痛難忍的倉央嘉措用渾身的細胞發出了一聲人類和動物都不能發出的嘶叫,斷了,聲帶斷了,歌喉斷了,那是愛情的歌喉,是西藏的歌喉,突然,斷了。公元1707年,康熙四十六年,仲秋。曆史陰險地割斷了倉央嘉措的歌喉。就這樣,情歌斷了,他再也唱不出,她再也聽不見,倉央嘉措情歌結束了。這個天降的詩人、偉大的歌手、不朽的二十五歲的情人,用雪域高原賦予的生命和藏族人的血脈創作音樂和詩歌的曆史,永遠結束了。
“而就在這一刻,就在喉嚨暗啞、情歌結束、西藏最美麗的聲音告別年輕的倉央嘉措的時候,另一種誕生正在出現。那就是愛神、藏傳佛教擁有了真正的愛神。佛教是世界上神像最多的宗教,無以計數的萬神殿裏,唯獨沒有愛神。但是現在有了,他叫倉央嘉措,他由六世達賴喇嘛和情歌大王幻化而成。他是世界上唯一唱出了求愛之歌的愛情之神、香豔之神。就這樣,倉央嘉措不能再歌唱了,上天以為情歌的暗啞是西藏最大的悲劇,所以讓愛神誕生了,不朽的情歌在愛神的指導下,拯救了後世的藏區、所有藏族人的愛情。
“關在碉房門內的瑪吉阿米知道發生了什麼,哭著,喊著,一頭撞向了鎖緊的門,倒下去了。門外,倉央嘉措已經昏迷,失去了歌喉的天才歌手正在昏迷。
“不知道過了多久倉央嘉措才醒來,醒來後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頂帳房裏,曾經祈求他不要暴露自己的那一家人都圍著他,不,圍著他們兩個,他和瑪吉阿米。瑪吉阿米睡著了,眼淚掛在腮邊睡著了。倉央嘉措艱難地起身,搖醒了瑪吉阿米,緊閉著說不出話來的嘴,用手勢焦灼地表達著:‘走啊,遠遠地走啊,不走就會連累這家人。’瑪吉阿米明白了,掙紮著起來,挽住了倉央嘉措。這家的老人也明白了,連聲說:‘不會的,不會連累我們的。’一家人扶著他們走出帳房,走向了囚禁過瑪吉阿米的碉房。
“碉房門口的草地上是一地的人影,都躺著,死了。那是二十個騎兵,在執行完拉奘汗的命令,割斷了情聖、詩人、歌手、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歌喉之後,全體自殺。二十個騎兵全體自殺。”
2
低沉而舒緩的誦經突然再次響亮跌宕起來,是《妙法蓮花經》的眾聲合誦,似乎來自世界各地的高僧大德們格外珍視這個集體彙合的機會,拋棄了平日裏信守的靜默寂遠,不失時機地創造著殿堂梵唄的恢弘壯麗。
“全體自殺,為什麼?”梅薩一出口就覺得問得太傻。
香波王子說:“知道嗎,世界上,愛情比宗教更瘋狂,也更高尚,感動的力量是無窮的。”
“知道,知道。可是自殺已經換不回倉央嘉措的歌喉了。”梅薩淚雨簌簌,一把攥住香波王子的手腕,“我的心是揪出了血的,倉央嘉措的喉嚨慘遭割毀,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香波王子痛苦地說:“不忍心啊,不忍心讓你知道在倉央嘉措的愛情苦難裏,還有我們難以忍受和難以想象的經曆。割斷了聲帶還能活著,還能說話,盡管嘶啞細小得幾乎聽不見。這就是奇跡,是信仰的奇跡。”
梅薩說:“倉央嘉措是愛神,愛神本來就是創造奇跡的神。”
香波王子長歎一聲:“瑪吉阿米也是愛神,這個倉央嘉措最初的情人和最後的情人,也因為忠貞不渝成了西藏的愛神。”
梅薩說:“是啊,是啊,瑪吉阿米也是愛神。不過,你說的不對,一點都不對,瑪吉阿米不是最初的情人和最後的情人,而是倉央嘉措唯一的情人。”
香波王子驚怪地望著梅薩:你怎麼這麼說?
梅薩說:“以前我不敢也不能說,害怕幹擾了你的掘藏思路,再說我說了你也不相信:憑什麼呀?但是現在我可以說了。憑著我是瑪吉阿米的後代,我可以告訴你,我們家族眼裏的倉央嘉措,跟你說的不太一樣。比如,你在你的研究著作中說他是個情聖,是泛情主義者,而且根據情歌列舉了七個情人的名字。正確的結論應該是,始終如一的倉央嘉措,從一而終的瑪吉阿米。情歌裏出現的姬姬布赤、仁增旺姆、伊卓拉姆、吉彩露丁、措曼吉姆、索朗班宗,都是瑪吉阿米的化名。至於為什麼要化名?其實你在書中已經無意中說到了,‘隱身人血咒殿堂’一直沒有放棄對瑪吉阿米的追殺,蒙古和碩特部的拉奘汗、準噶爾部的策旺阿拉布坦,還有薩迦派的八思旺秋、噶瑪噶舉派的噶瑪珠古,都想控製然後利用她。”
香波王子說:“你是說倉央嘉措一生隻有一個女人?不可能,現實和曆史是對應的,我們這一路遇到的可是七個倉央嘉措的情人。”
梅薩說:“那不是七個情人,是倉央嘉措的七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