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2月19日
文若菲從輕工業局下班時,不過是晚上七點半,但天寒日短,她從車棚裏推出自行車後,天已經全黑了。她可沒有自告奮勇工作到這麼晚,都是因為省廳領導要來突擊檢查,像她這樣的實習生就要忙到最後。此刻,望著深灰的天空和昏暗的路燈,她真希望不曾一個人跑到江京來,隨便就在成都找個實習機會多好,至少可以和男友巴渝生天天見麵。像今天這樣的特殊情況,一個電話,巴渝生就會騎著單車來接她。
是啊,當初她為什麼一聽說江京有個實習單位,就第一時間報名跑了來,好像要逃離成都似的。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確要逃離成都,這是一個連巴渝生都不知道的秘密。
文若菲住在輕工業局宿舍,離局辦公大樓二十分鍾左右的路程。可惡的是,自行車蹬出不久,霰雪就開始紛飛,濕滑的路麵讓文若菲險些摔倒幾回。
也許是太過關注輪下越來越糟的路況,文若菲竟然沒有看見前麵路上在黑暗裏的人。
車倒地,人倒地。
壓抑的呻吟聲從不遠處傳來。文若菲一時顧不上腰腿的酸痛,爬起身走向那呻吟聲——她知道自己撞倒了人,隻希望不要有更惡劣的後果。
後果卻是她想象不到的惡劣。那段路不寬,素來不算熱鬧,路燈遠遠旁觀著,燈光更無力穿透雪簾,周圍沒有其他行人。她能依稀辨認出地上是一團模糊不清的黑影,幾乎看不出是人的形狀。她又走近了些,已積雪泛白的地上,似乎有一團汙血的印跡在蔓延擴散。
她的心一顫,幾乎要叫出聲:隻不過被自行車撞了一下,怎麼會出了那麼多血!
昏暗的光線下,她終於清楚,地上是具沒有頭顱的屍體!
不可能,屍體又怎麼會發出呻吟?
她張嘴呼救,已經晚了。一隻手套從身後伸過來,緊緊捂住了她的嘴。
她從劇痛中醒來。這是在哪裏?
她認不出來,隻知道不是在什麼光明正大的公共場所。陰風陣陣,一燈如豆,照在她劇痛的來源。
她的手。
或者是夢中,或許是想象中,她依稀記得刀光。
血影。
她的右手食指,已經被齊齊截去。
文若菲發出一聲撕心的叫,但叫聲吞沒在塞了一塊毛巾的嘴裏,隻能聽見喉嚨間發出的嗯嗯聲。她雙手被緊緊縛住,雙腿也動彈不得——她低下頭,又在喉中驚呼起來:她的雙腳,已經被埋在地下土中!
大塊的泥土,正在從高處落下,散落在她腿邊。
一種笑聲,像是從很深的地底下發出,像是無數枚細針依次在她嫩滑的皮膚上滾過,環繞不絕,如巨蟒緊箍在她身上。
“你為什麼要離開成都?”笑聲停下後,是故作關切的詢問,“為什麼你聽說千裏之外的江京有個對口的實習單位,就急急忙忙申請過來?為什麼連你打算托付終身的男朋友都勸不住你?”
文若菲想說:你不會理解的,沒有人會理解,連巴渝生都不會理解。但她說不出口,不僅是因為嘴裏塞著毛巾,更是因為胸口悶得發不出聲——不知何時,帶著腥臭味的泥土,已經埋到胸前。
一隻戴著黑皮手套的手伸過來,拽掉了她嘴裏的毛巾。她本能地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叫,她終於叫出聲了!慘叫聲伴著更令人心悸的笑聲,是令魔鬼陶醉的混音。
如果不是手機鈴聲突然在深夜中響起,這個亦真亦幻的殘酷夢境或許會延續下去。女友文若菲失蹤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了,但他心裏明白為什麼近來會頻頻有這樣的噩夢。
夢的主人是巴渝生。他伸出手去拿床頭櫃上的手機,手心盡是夢中遺留的冷汗。手機上顯示,淩晨4:06。隻有江京市刑偵大隊隊長兼重案組組長巴渝生,會在熟睡中仍將手機鈴聲開到最大;也隻有巴渝生,不會因為半夜來電攪擾了睡夢而煩躁惱怒。
那樣的夢,走出來也好。
他拿起手機,應了一聲,靜靜地聽對方說完,額頭上滲出了更多的冷汗。
他最擔心的事發生了。
刑偵大隊值班警員彙報從分局傳來的案情,一位名叫韓茜的女孩,二十三歲,收完精品時裝店鋪麵後遲遲沒有回家,和同居的男友沈大琥失去聯係。
“和她的最後一次聯係,是什麼時候?”巴渝生的聲音裏沒有透出異樣。
“他們的最後一個短信,大概五個小時前,從此再沒有人和韓茜聯係過。”
巴渝生知道,一個人失去聯係五個小時,遠構不成失蹤的立案條件,他問:“這麼說來,證據出現了?”
韓茜沒有按時到家,剛開始沈大琥並沒有過多擔心,不僅是因為手機上彼此調情的短信餘溫尚存,而且他知道,韓茜對自己的依戀是多層麵的,不會不辭而別。一定是快關店門的時候突然來了顧客,要周旋一下。韓茜在上班的時候雖然打扮得花俏,但那是工作需要,她不可能、也沒那個膽子去和別的男人廝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