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揭開這層麵具的時候,傅紅雪突然覺得全身都已冰冷。難道這才是她的臉?
傅紅雪不敢相信,也不忍相信。
他從未見過世上有任何事比這張臉更令他吃驚,因為這也已不能算是一張人的臉。在這張臉上,根本已分不清人的五官和輪廓,隻能看見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刀疤,也不知有多少條,看來竟像個被摔爛了的瓷土麵具。
丁白雲狂笑著道:“你知不知道我這張臉怎會變成這樣子的?”
傅紅雪更不能回答,他隻知道白雲仙子昔日本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
丁白雲道:“這是我自己用刀割出來的,一共劃了七十七刀,因為我跟那個負心的男人在一起過了七十七天,我想起那一天的事,就在臉上劃一刀,但那事卻比割在我臉上的刀還要令我痛苦。”
她的聲音更嘶啞,接著道:“我恨我自己的這張臉,若不是因為這張臉,他就不會看上我,我又怎會為他痛苦終生?”
傅紅雪連指尖都已冰冷。他了解這種感覺,因為他自己也有過這種痛苦,直到現在,他隻要想起他在酗酒狂醉中所過的那些日子,他心裏也像是被刀割著一樣。
丁白雲道:“我不願別人見到我這張臉,我不願被人恥笑,但是我知道你絕不會笑我的,因為你母親現在也絕不會比我好看多少。”
傅紅雪不能否認。他忍不住又想起,那間屋子——屋子裏沒有別的顏色,隻有黑!
自從他有記憶以來,他母親就一直是生活在痛苦與黑暗中的。
丁白雲道:“你知不知道我聲音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
她接著道:“因為那天我在梅花庵外說了句不該說的話,我不願別人再聽到我的聲音,我就把我的嗓子也毀了。”
她說話的聲音,本來和她的人同樣美麗。
“人都來齊了麼?……”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也還是美麗的,就像是春天山穀中的黃鶯。傅紅雪現在才明白葉開剛才說的話。她怕別人聽出她的聲音來,並不是因為那個“人”字,隻不過因為她知道世上很少有人的聲音能像她那麼美麗動聽。
丁白雲道:“丁靈中去殺人,都是我叫他去殺的,他自己並沒有責任,他雖不知道我就是他的母親,但卻一直很聽我的話,他……他一直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她的聲音又變得很溫柔,慢慢地接著道:“現在,我總算已知道他還沒有死,現在,你當然也不會殺他了……所以現在我已可放心地死,也許我根本就不該多活這些年的。”
丁乘風突然厲聲道:“你也不能死!隻要我還活著,就沒有人能在我麵前殺你!”
丁白雲道:“有的……也許隻有一個人。”
丁乘風道:“誰?”
丁白雲道:“我自己。”
她的聲音很平靜,慢慢地接著道:“現在你們誰也不能阻攔我了,因為在我來的時候,已不想再活下去。”
丁乘風霍然長身而起,失聲道:“你難道已……已服了毒?”
丁白雲點了點頭,道:“你也該知道,我配的毒酒,是無藥可救的。”
丁乘風看著她,慢慢地坐了下來,眼淚也已流下。
丁白雲道:“其實你根本就不必為我傷心,自從那天我親手割下那負心人的頭顱後,我就已死而無憾了,何況現在我已將他的頭顱燒成了灰,拌著那杯毒酒喝了下去,現在無論誰再也不能分開我們了,我能夠這麼樣死,你本該覺得很安慰才是。”
她說話的聲音還是很平靜,就像是在敘說一件很平常的事。但聽的人卻已都不禁聽得毛骨悚然。現在葉開才知道,白天羽的頭顱,並不是桃花娘子盜走的。但是他卻實在分不清丁白雲這麼樣做,究竟是為了愛?還是為了恨?無論這是愛是恨,都未免太瘋狂、太可怕。
丁白雲看著傅紅雪,道:“你不妨回去告訴你母親,殺死白天羽的人,現在也已死了,可是白天羽卻已跟這個人合為一體,從今以後,無論在天上,還是在地下,他都要永遠陪著我的。”
她不讓傅紅雪開口,又道:“現在我隻想讓你再看一個人。”
傅紅雪忍不住問道:“誰?”
丁白雲道:“馬空群!”
她忽然回過身,向樓下招了招手,然後就有個人微笑著,慢慢地走上樓來。
他看來仿佛很愉快,這世上仿佛已沒有什麼能讓他憂愁恐懼的事。他看見傅紅雪和葉開時,也還是在同樣微笑著。
這個人卻赫然竟是馬空群。
傅紅雪蒼白的臉突又漲紅了起來,右手已握上左手的刀柄!
丁白雲忽然大聲道:“馬空群,這個人還想殺你,你為什麼還不逃?”
馬空群竟還是微笑著,站在那裏,連動也沒有動。
丁白雲也笑了,笑容使得她臉上七十七道刀疤突然同時扭曲,看來更是說不出的詭秘恐怖。
她微笑著道:“他當然不會逃的,他現在根本已不怕死……他現在根本就什麼都不怕了,所有的仇恨和憂鬱,他已全都忘記,因為他已喝下了我特地為他準備的,用忘憂草配成的藥酒,現在他甚至已連自己是什麼人都忘記了。”
可是傅紅雪卻沒有忘,也忘不了。自從他懂得語言時,他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去殺了馬空群,替你父親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