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們看見白蒹不說話,以為他有病。他們交換了一下眼神,一個高個子大聲問,你什麼時候進了圓明園的?
白蒹的目光落到地圖上福海的地方,他有一種非常親切的感覺,臉上湧出笑意。
高個子保安用手中的一塊木板拍了一下桌子,又提高聲音問了一句。
白蒹回答,夏天。
啊!你夏天就進了圓明園?
保安們一下來了興趣。窗戶外的人不知道聽到白蒹的回答沒有,但他們一定受到了保安們的感染,每一雙眼睛仿佛要擠過玻璃鑽進來。
你從夏天就進了圓明園,一直呆在現在?一位保安不敢相信地問道。
嗯。我在夏天就進了圓明園,什麼壞事也沒幹。
你這麼長時間呆在圓明園,睡在哪裏?怎樣吃飯?一個保安問。
另一個保安大約覺得他這個問題偏離了主題,馬上糾正問到,你不知道圓明園晚上不準留宿嗎?
知道。
知道你還呆在裏麵?
我喜歡圓明園。
保安們一下都笑了,他們喜歡這個傻傻的看不出年齡的人。窗外圍著觀看的人也笑了,盡管他們聽不見裏麵的對話。
圓明園不準晚上留宿,那麼多珍貴的文物,丟失了誰負責任?
白蒹不吭聲,仔細盯著地圖,搜尋自己是否有沒有去過的地方。
保安們拿過白蒹手中的小包,打開發現裏麵的相機。
他還拿著相機?
保安們非常驚詫,他們仿佛白蒹不在場似的,大聲說著話,交換自己的疑問。
他到底在拍攝什麼呢?
那天的審訊進行了很長時間。故宮剛丟失了寶貝,圓明園的領導、保安、管理人員不敢掉以輕心,他們一時查不清自己到底丟了東西沒有,所以一直盤問白蒹,同時檢查自己的文物。
耗費了好久時間,他們檢查出圓明園沒有丟失任何文物,隻有一個管理員丟了一把牛角梳子。
白蒹被允許離開的時候,一個管理人員說,他在裏麵呆了一百多個晚上,還有一百多個白天,違反了圓明園管理條例。
可是管理條例上隻是寫著禁止遊客晚上留宿,並沒有說明留宿會怎樣懲罰。當時沒想到會有人在圓明園住這麼長時間。沒有票溜進圓明園的查住要補票,並且要罰款,怎樣罰,也沒有規定。
一位管理人員算了算,補票的話,白蒹要交二百多元,再叫上罰款,應該最少問他要一千元。
白蒹口袋裏空空的,坐在暖氣燒得很足的屋子裏,他冰冷蒼白的臉上慢慢泛起紅暈。
後來,保安們們商議沒收白蒹的相機抵了門票和罰款。白蒹苦苦哀求,他希望他們不要把他的照相機子可以拿去。他越要,那些人越覺得裏麵有見不得人的秘密,越不給他。白蒹說他願意回去拿一千元贖回這個相機。那些人更加覺得有問題了。白蒹繼續苦苦哀求,自己真的沒有拍什麼不被允許拍的東西。那些人冷冰冰的,像大水法遺址裏那些冰涼的石人、石獸。白蒹想自己為什麼這樣傻呢?非要拿出夏天的門票。要是什麼也不往出拿,就說今天剛進來的。保安有什麼辦法?頂多把自己趕出去。他不由又想起鍾飛,自己救了他老婆,給他墊上錢,還被他訛詐,自己也苦苦哀求過他,他也是這樣冷冰冰的。
他不求人了,往門外走。
自己本來把圓明園當成了的伊甸園,可是世界上哪有伊甸園呢?上帝造出亞當來,還要把他趕出去。清朝那些皇帝修建好圓明園,最後也都被趕出去。走到門邊,白蒹聽到外邊呼嘯的寒風,不由自主縮了一下肩膀,又馬上挺起了腰。
照相機被漫不經心地扔在桌子上,它廉價的塑料機身顯得很單薄,整個東西看起來灰溜溜的。白蒹鼻子有些發酸。
寒風穿過門外圍著的人縫兒把白蒹吹得紙鷲一樣要飛起來,白蒹雙手下垂,緊緊按住被風卷起來的薄薄襯衫。他的胡子、頭發又長又亂,一起在風中飛舞。他抬起頭來,太陽像一塊凝固的蛋黃,正在慢慢滑過一個樓群。遠處有一個賣東西的店鋪,正在用錄音機放一首歌,“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創造人類的幸福, 全靠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