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圓明園的風聲更緊了,每天傍晚閉園的時候,喇叭上催促遊客的時間比以前長了許多。慵懶的工作人員也勤快起來,到處搜索驅趕那些行動較慢的人。有一次,白蒹差點被發現,他趕緊躲在一棵大樹背後。兩個管理人員邊走邊聊天,他們聽說圓明園可能躲進了通緝犯,為了安全,巡查的時候不能單獨行動。

白蒹存在著一些幻想,或許他們緊張一段時期就放鬆了,畢竟他在圓明園沒有幹過什麼壞事。他把自己藏得更隱秘了,白天幾乎不再怎樣活動。在那鋪了茅草和紙板的岩石空隙裏,一塊塊冰冷的石頭毫不吝惜地吸取著他的熱量,他感覺自己快要凍死了。同樣是這些石頭,夏天它們暖洋洋地散發著熱氣,像溫暖的床。現在卻像妖怪一樣吸人的血。

一天清園之後,白蒹在一棵大槭樹上發現圓明園的管理人員集合在一起。過了一會兒,來了幾個警察,牽著一條狼狗。白蒹恐懼極了,他仔細看了一下周圍,槭樹的枝條還算繁密,他一動也不敢動,怕弄出聲音。這次搜索持續了幾個小時,行動結束之後,白蒹像一隻被風幹的木乃伊。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希望自己變成一隻小蟲子,在地上挖一個洞,冬眠起來,等一切過去之後,再鑽出地麵。可是他不敢再在圓明園呆了,害怕被警察抓住說不清。趁著夜色,白蒹打算悄悄溜出圓明園。他溜到一個牆角,抱住一棵樹爬了幾下,風掠過樹梢發出嘩嘩的聲音,外麵黑乎乎的,像有一張看不見的大網。他退縮了,害怕牆上安裝什麼防盜設置。想了半天,決定等第二天正大光明從大門出去。

這晚上白蒹一直沒有睡踏實,一睡著就聽見狼狗在耳邊叫,醒來又覺得暗處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天快亮的時候,白蒹被凍醒了,從來沒有覺得冬天這樣冷過。他沒有起來跑步,而是把自己緊緊縮成一團,像以前賴床一樣,閉著眼睛想象在圓明園呆過的美好時刻。天亮的時候,白蒹慢騰騰坐起來。整個圓明園裏寒風呼嘯,雪白的湖麵因為陰霾的天空變得像一塊望不到盡頭的灰色膏藥。白蒹望了望自己狗窩一樣住的地方,忍不住鑽進去又躺了幾分鍾,然後鑽出來頂著大風朝公園門口走去。

也許是因為天冷的緣故,早上的圓明園基本沒有遊客,那些公園管理員昨天折騰了半宿,現在不知道哪裏去了。白蒹縮著肩膀朝前走,像一片被風吹著的枯葉,第一次感覺到了圓明園的肅殺。快到公園門口的時候,白蒹看到兩三個灰色的人影小步跑著從另一條路上進了園子,他歎了口氣。公園門口站著一個穿著灰色大衣的保安,和把門的女人說著什麼,風把他的聲音吹散了,把門的側過身子聽他說話。白蒹有些傷感,他要永遠離開這個地方了。他對前途一片傷感,不知道出去以後幹什麼。

白蒹和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看到門外一輛黃色的公交車上塞滿密密麻麻的人,像電影鏡頭一樣一閃而過。白蒹從那一閃而過的車裏感覺到一絲久違的溫暖,他忽然想擠到這樣的一輛車上,被密密麻麻的人擠著。

同誌,你停一下。

白蒹愣了一下,不由自主舉起雙手。

那個售票員喝住他,保安馬上喊開了,就是他!大胡子!

很快,不知道從哪裏鑽出那麼多的人,把白蒹圍成一圈。他們身上散發著炸油條、煎餅果子、豆漿、炒肝等等各種各樣熟悉的氣味,尤其是他們每一個人身上散發著暖烘烘的熱氣,白蒹有些害怕,他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事故現場,一邊是鍾飛和一大幫子惡人,他們惡狠狠地問自己要錢;一邊是自己的親戚們,他們聽說自己出了事,趕到自己家裏。有的拿著雞蛋,有的拿著奶粉,有的拿著一籃蔬菜,仿佛是來看望一個病人。

人群圍著白蒹,嘰嘰喳喳說著話,但似乎並沒有多大惡意。慢慢地白蒹縮著的身子展開了,他感覺周圍這些人像夏天那些被太陽曬得很熱的石頭,靠近他們就會享受熱乎乎的氣息。

保安簇擁著他,把他帶到一間屋子。白蒹端詳了一下屋子,看見牆壁上貼著毛主席頭像和圓明園地圖。他靠近暖氣站住,眯起眼睛端詳那張地圖。窗戶外麵圍了一大群人,觀看白蒹。

保安讓他拿出門票。

白蒹拿出半年前買的門票。他本來想把它留下作個紀念,門票被保存得很好。

保安拿住門票瞅了一眼,馬上樂開了,然後所有的保安把這張門票傳了一圈。窗外的人都把臉貼在玻璃上,瞪大眼睛往裏看。窗戶上的冰花被這些臉擠得一道一道開始融化,每一雙眼睛在融化的冰花縫隙裏越來越亮,然後很多人跟著保安笑。

你今天的門票呢?

白蒹搖了搖頭。

你今天的門票呢?

白蒹用手指了指一位保安手裏的那張門票。

你用半年前的門票混進圓明園想幹什麼?

白蒹沒有聽明白這個問題,他繼續盯著牆壁上的地圖看,保安們說什麼他聽不見。他想起自己被鍾飛逼得沒辦法,拿著親戚們陸陸續續給他送來一些錢和自己準備娶媳婦攢下的三萬多元,去找鍾飛私了。摩托在鄉村公路上行駛,路上的人很少,清冽的空氣讓人透心地涼。到了城門洞那兒,他停下車來,鍾飛老婆蹭到自己車上的那個地方什麼痕跡也沒有。自己在賭場裏找到鍾飛,鍾飛嫌三萬元少,還打了他一記耳光。他說回去想辦法借去。去了超市,買了許多東西,還買了一個照相機。他把存折給了姐姐,告訴她們密碼,托她們照顧娘,他來到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