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跑步成了白蒹的一種生存方式,他明白了動物界中的鳥類為什麼要不停地飛,獸類為什麼要不停地跑?這都是它們的本能,隻有人才幹什麼也都有目的。在這片熟悉的地方,他風一樣奔跑。他停下來的時候,能像停在電線上的麻雀一樣一動不動。他常常凝望著那些大肚子、短粗腿的男人和女人,為他們的退化悲哀。他甚至發現那些牽著狗逛公園的女人基本上都不如她們手中的狗漂亮。

有一天晚上,大約是陰曆十五吧,月亮很圓很明,白蒹爬上了自己照相的那個石柱子。剛開始,他看著這個光溜溜的石柱子覺得自己不可能爬上去。當他抱住柱子往上爬的時候,他似乎擁有了一種攀援動物的技能,不費吹灰之力就爬到了柱子頂端。這是白蒹第一次爬到這麼高看圓明園,整個圓明園一下小了,福海結了冰泛著白光,大水法遺址裏的那些殘垣斷壁在巨大的黑影子下仿佛有了生命,所有的植物互相擁抱著在睡覺。不是因為柱子頂端的風大,柱子冰冷,白蒹打算那天晚上就像貓頭鷹一樣宿在上麵。

那晚,白蒹夢見自己回家裏給娘送吃的,娘說自己比以前壯了,要是有個媳婦就好了。他去找鍾飛,鍾飛看見他問他要錢,他扭頭就跑。開始他跑得很慢,可是鍾飛追得他氣喘籲籲,他隻好不停地停下來等他。後來,鍾飛那幫人開了輛車過來追他,他用勁跑起來,他們不停地踩油門,怎樣也追不上他,後來他越跑越快,那輛車像小蟲子一樣看不見了。

白蒹得意地笑著醒過來。

白蒹從來沒有這樣自由過,想跑多快跑多快,想跑到哪兒去跑到哪兒去,他不用像動物那樣擔心人類的傷害。白蒹想象著自己就這樣過完一生,在感覺生命的活力漸漸消失,死亡的跡象悄悄來臨時,像大象一樣在圓明園選個僻靜的地方,靜靜死去。讓自己的屍骸和血肉成為螞蟻、青草的食物,成為花的養料。

在白蒹打好這個算盤不久,他跑過大水法遺址公園門口的時候,在報刊亭的一張報紙上忽然看到了一張相片,上麵還有一個駭人的標題,“圓明園驚現‘野人’”。白蒹停下來,很久沒有和人類近距離接觸,他警惕性很高,慢慢走近報刊亭。上麵果然是他的相片,那滿臉亂糟糟的胡子和糾纏在一起的頭發,很像“野人”。白蒹盯著報紙上的那個自己,覺得非常熟悉,又有些害怕。他離開家這麼久了,不知道鍾飛有沒有報案,公安局是不是通緝他?

嗨!

有人和他打招呼。

白蒹一返臉,快門啪一聲響。

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子高興地說,我拍到野人了。

白蒹嚇得奔跑了起來,他一直跑到福海中間的一個小島上,藏在一片枯黃的灌木叢中才覺得安全了些。

那一整天,他再沒有跑出去。白天的陽光很燦爛,但它的溫暖不及西北吹來的寒風和湖麵上冰塊散發的寒氣。白蒹不一會兒就凍得哆哆嗦嗦,他才知道自己畢竟和動物不一樣,這時他多麼希望身上長出厚厚的皮毛或羽毛。

那天是如此的漫長,除了難以煎熬的寒冷,還擔心有人發現他,白蒹不時提心吊膽朝四周張望。夜終於黑下來的時候,他差不多凍僵了。他揉搓著自己發麻的四肢,不敢馬上升起火來,而是慢慢地又跑起來,但是白天的餘悸還在。

接下來幾天,白蒹非常小心,他不敢到處亂跑了,冷了就在那些隱蔽的地方蹦一蹦跳一跳,做做俯臥撐,小範圍活動一下取暖。

有時他感覺到鍾飛知道自己躲到圓明園了,帶了一夥人來找他,嚇得亂躲半天。有一次,他聽到經過他身旁的幾個人在說話,一個人突然大聲喊,白蒹!他嚇得打了個激靈,但很快他發現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想把頭發和胡子修理好,讓自己變得像一個正常人,混進遊客堆裏。可是他不敢去買剪刀、剃須刀等工具,用一塊玻璃割了半天,弄掉一些,但根本弄不整齊,反而把它們弄得更亂了。他希望等幾天,人們慢慢忘了這件事情,他可以像以前一樣扮成遊客,趕緊把胡子、頭發處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