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了窗,隻見晨光從梧桐葉間細碎灑下,光影相間,磚石上像鋪了一張碩大的剪紙,崔璟懶懶打了個哈欠。
他隨手披了件深衣,見長霖帶人送來打好的熱水,接過茶漱了一口,也不急著立刻洗漱,隻轉身問長霖道,“昨日幾位女郎如何?”
長霖遞給他擦拭的軟巾,“三位女郎來東廂這邊走了遭,去竹舍坐了一個多時辰,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崔璟點頭,接過軟巾拭了嘴角,隨手把它一卷,“今日我和雀奴還要去趟謝園,午後便回。告訴女郎,若要去北苑等我同去。畢竟有鳥獸,在她身邊我放心些。”末了,又添到,“與元娘也知會聲。”
“唯唯。”
長霖到西廂的時候,女郎們正在花廳用朝食。他遠遠看了不由蹙眉,見輕雲立在石階下,忙上前道,“這樣的天氣,怎麼就隨得女郎在這裏用食?不去餐室麼?”
輕雲知他一貫少年老成,一張臉清清秀秀,皺起眉來卻隱有幾分威嚴,隻垂了眼道,“花廳景色好,女郎們貫愛來這。”她抬眼見長霖眉皺得更深了,又趕忙接道,“女郎們四圍具放了火籠的,否則向嫗也不會允了女郎在此。”
長霖方點頭,“我來替郎君傳話。”
這邊崔琬也注意到長霖由遠及近走來,她素來覺得二兄的這個長隨有趣,待他站停便勾唇道,“二兄又有甚交代麼?”
長霖應了聲,垂首將來意言明。
蕭元娘正在盥手,聽他說完,眉眼一彎,邊用軟巾拭手邊柔聲道,“我們原本也是準備下午去鳥獸園的,如此便等兄長們回來了同行罷。”
鳥獸園依山傍湖,占地雖不大,卻圈養了不少珍禽異獸。凶猛些的鑄了鐵籠圈著,溫馴些的則隨之散養,園子主要為了觀賞而造,倒不是狩獵的好去處,多是這些貴族郎君女郎們捕個小禽小獸,吃野味享個野趣罷了。崔琬饒是去慣了上林苑,對蕭梧描述的園間種種仍心動不已。她年紀小,秋獮冬狩時也不過跟著阿娘姑母坐在帳裏,偶爾兄長帶她偷偷溜出來,總是沒過多久就被尋了回去,一家人將她看得再嚴不過,如此能親身體驗倒是不容易。
“湖邊有燒烤的石器,我們帶些輔料去,教長兄打個鳥雀野兔,再網些湖魚,烤了吃才有趣呢!”蕭二娘並不常來這,見崔琬一臉興致盎然,忍不住揀了自己印象最深的與她說道,話裏話外也透出幾分雀躍。
蕭梧掩嘴取笑她,她那雙丹鳳眼像極了淮陽縣主,高鼻薄唇卻肖父。五官精致如此不是刻薄到極處便是妍麗到極處,她素來溫柔,笑起來眼裏像盛了一汪春水,暖得柔化了五官的淩厲之勢,顯然是後者。她笑睨了自家阿妹一眼,美目中光華流轉,“你便隻記得這些吃食,去歲還惦記著桃花澗裏的桃花魚,今日可能得償所願了?”
蕭二娘立時拍了拍手,“怎麼把桃花魚忘記了呢?七娘有所不知,桃花魚也是桐麓山莊一大特產,隻春日裏才有。一條條小魚粉粉嫩嫩,裹上粉炸了再紅灼,酥酥脆脆再好吃不過。”
蕭家府上初見她時還是沉默寡言的庶女,到莊林裏這幾日愈發活潑嬌俏起來。崔琬聽她眉飛色舞地說了這許多,便是剛用完朝食,也不由覺得垂涎,“我也聽二兄說過桃花魚的,他去年初來建康赴宴謝園,便是外兄帶他來了這遭,來信與我說了這些,總是百聞不如一嚐。”
她說得一副認真的模樣,蕭家兩位女郎皆被逗的一笑。蕭梧見她一雙大眼睛眨的嬌憨,心下更加憐愛,柔聲問她:“適才進食不便問你,昨夜住的可慣?屋裏短了什麼盡可使人與總管說,都替你置辦妥當。”
崔琬搖了搖頭,微微一笑回應她的關切,“置物再周全不過,□□齊備的。倒是阿嫗帶了許多物什皆沒用上呢。”
春日的謝園自是熱鬧非凡。
崔璟席地而坐,倚著樹幹自斟自飲,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不遠處的曲水流觴,一張俊臉上倒是神色悠然。
正兀自偷著閑,不防身後腳步聲漸進,他側眼瞥見一角蒼藍矩紋衣袂,也不回頭,慢悠悠地斟了爵酒,往身側遞去。
來人接過酒爵,同崔璟一般隨意坐下。他握著爵在掌中搖了搖,修長手指在陽光下更顯白的透明,隻聞笑聲清朗如風過山澗,“廣辭倒會找清靜,難得此處視野開闊,謝園風光一覽無餘。”
“春宴第一日雅俗共賞,第二日卻皆是個中翹楚。我與他們是世交好友,無妨偷閑,倒是豫章王不若再遊冶一番,定有不凡收獲。”崔璟與崔琬生了一雙一樣的桃花眼,此刻眯起眼睛也有一個小小的弧度,無端添了幾絲慵懶瀲灩。
豫章王看著爵中酒波一圈圈蕩漾開來,神色依舊淡淡,“風花雪月非我所長,辯術論道我不能及。此間遍處風流才子,我又何必攪擾他人雅興。”
崔璟沒有答話,靠著樹幹半躺下來。他從從容容,再粗野的動作到他身上都顯出好幾分的優雅閑適,好像身下就是一張鬆軟的床榻,他合該這麼躺著。東都來的風流郎君,調整了一個更舒適的姿勢,享受地歎了聲,拿起酒爵又飲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