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中獎風波
從醫院回到家,他躺在床上病了似的,丈母娘才跟妻子“瘦了瘦了”的幾句,就進廚房做飯了。妻子也不開心,她憂心那些債。但是,為了不讓丈夫看出來,那張蒼白的臉總是微微的笑著。
第二天,文芳媽念叨起人家那交警大隊長怎麼怎麼的風光,人家那老婆住院又是怎樣怎樣多人來看,又念叨到女婿的朋友,念著叨著,歎了一聲,“不是鐵哥兒們麼,遇到真事兒咋就跟避瘟似的?住院那麼久,錢也不借,病也不探,還“鐵”呢,鐵到哪兒去了?窮,人家那是瞧你老公窮,看不起你嘍!”女兒被說哭了,求她別這麼說,這當兒,房門咿呀一聲,韓其心從外麵回來了。
他在客廳倒開水,倒好,水杯擱茶幾上,還燙,不能就喝,又從口袋裏摸出煙盒來,點了一支。
“媽,氣六兒園。”孩子不滿三歲,從西廂房門走出來,兩隻小手揉著眼睛,嘟嚕著。他把“去幼兒園”說成了“氣六兒園”。
“什、什麼?你、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作母親的奔過來蹲身攥住兒子的兩隻小臂,發現黃金似的兩隻放亮的眼睛定定地盯著孩子。
“氣六兒園。”孩子說,他的雙臂被攥疼了,嚶嚶地哭了起來。
“七六二園,對,園就是零,是七六二零,七六二零!老公,兒子讓買七六二零。”彩迷的妻子中了似的跳起來,差點兒沒跳摔磕在茶幾角上。作母親的人了,又剛剛從鬼門關出來,而能跳起來,真個是中邪使的!
丈母娘早從廚房裏趕出來,一麵摟抱起嚇著了的她的外孫,嗬嗬地哄著拍著,一麵責罵著自己的女兒。韓其心全沒理會地坐在一張舊的有些鬆動了的荔枝木沙發上喝他的開水,抽他的煙,懶洋洋的,沒心沒情的。煙完,起身踱踱,從廳到房,這間,那間,來來回回。90平米的套房,總覺得太大,投時卻是幾個規格裏最小的。三間房,一間空著,什麼也沒有,客廳是常年沒客的,要把丈母娘算客才勉強叫客廳,裏麵靠牆一張沙發,一張茶幾,沙發和茶幾並不配套,對麵牆邊是結婚時買的已經用舊了的彩電。由於擺放太少,廳裏顯出空曠,他有時就想張百萬家的客廳怎麼那麼大,這該有多浪費,要是當年有比90平米更小的他準不要這一套,那樣扣的錢就沒那麼多,手頭就沒那麼緊。
晚上九點開獎的時候,韓其心不在家,母女倆一直瞪在電視機屏幕上,眼睛眨都不敢太眨。女兒這次買了好多錢的“7620”,滿懷熱望。從科學上說,中獎是萬一的事情,萬一的希望誰也知道是極其微茫的,但如果你看到電視機前那一雙雙熱盼的眼,你怕也會認為不中獎才是萬一的。開獎以後,作母親的跳罵不滿三歲的兒子,另一作母親的一麵責怪女兒異想天開,亂糟蹋錢,一麵摟緊自己的外孫。
韓其心不相信萬一的東西,他覺得萬一就是奇跡,奇跡是不可求的。但是,生活的奇跡有時就發生在這些不相信奇跡的人身上,那是後話。
買彩票使本來就寒的韓家雪上加霜。一天,丈母娘提來幾個蘋果,文芳很高興地給孩子削一個,給丈夫削一個,削完丈夫的,孩子已經吃完自己的,韓其心不舍得吃,就給了孩子。孩子接過來,文芳就罵,說是孩子沒良心,說是吃多了會壞肚子。丈母娘看在眼裏,直搖頭。韓家幾個月都沒見過水果了,韓其心連一雙襪子都舍不得錢。
搖完頭,丈母娘又唉聲歎氣,又怨罵女兒。沒有辦法,文芳不買彩票了,說要擺個燒烤攤,那個掙錢,但是韓其心不讓,說那樣熬夜,她的身子骨會吃不消,於是文芳去自選商場當售貨員,時常加班到很晚才回來。文芳好容易康複,加班沒幾天,臉色又有些轉黃,母親心疼她,讓她別加班了,韓其心也幾次勸她不要再上班,告假休息幾天或者幹脆辭了,她的身體不能不讓人擔心。他不知道她加班,因為他回來得更晚,時常到淩晨兩點鍾她睡熟以後才回來。他也加班?她有些疑惑,想問問他,但是他每天早出晚歸,她醒來時很少看到他,她沒問的機會。母親提醒她注意一下自己的老公,說是男人結婚三四年是很容易生出外心的,別自己沒日沒夜忙死累活老公卻在外麵尋花問柳。她聽得生了氣,責母親話多了,並說自己的老公自己知道。母女倆因此吵了一陣的嘴。過沒幾天,母親又跟女兒嘰咕起女婿出軌的事,還說了秦世美的戲,結論是女人不能過度操勞,“到得香消玉殞,誰也不會心疼你,重要是保住容顏,迷住老公。”說得文芳心裏很不踏實,但是,她仍然相信自己的老公,老公不是秦世美,斷不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隻是,人的定力是有限的,同樣的話說多了,她也會有些動搖。是啊,他怎麼老加班,而且到那麼晚,以前從沒這樣。
“是不是單位活兒忙,老加班?”有一次她小心的問。他說不是,單位的同事叫喝茶、打牌,他就去了。她信了。母親提醒她男人信不得,讓她多留個心眼,還說有人在街上見到他跟一個女人走在一起,那女人的個兒、著裝很像雪靜……文芳的心咯噔一下,沒有說什麼。
雪靜?不會,老公早就與她斷絕來往,而且已經情死。情死,怎麼可以複活呢?不,老公說忠於她的,他說他這輩子隻愛她文芳一個女人了,他親口說的,他不可能騙她,絕對不會!在這個世界上,她不相信他還能相信誰?她於是不再去胡思亂想,任由母親說破唇舌。
母親是不滿足於僅僅說破唇舌的,她還是個行動主義者,這個,有她早年的建樹為證。那年,她妹妹嫁了人,嫁過去以後才發現丈夫染賭,後來一輸再輸,家財蕩盡,日子過苦了,作姐姐的就動了唇舌,勸妹妹離。妹妹聽那勸,是越聽淚越長,可是不成啊,離婚那是說說的嗎,離了,嫁誰去?便隻是在娘家哭,一天一天的,就是不肯回自家,丈夫來求幾次都是白搭。正在村裏人言難架,在娘家住得又有點兒不好意思,那點兒氣那點兒怨消得差不多,也打算給丈夫一次機會的時候,姐姐神秘而氣憤地給她帶來個壞消息,說是同村一個寡婦借給她丈夫幾千塊錢。“那寡婦的鄰舍就是我的好姐妹,她親口說於我的。”實際是姐姐親上人家家門從人家嘴裏摳出來的。她一聽,起先隻擔心在那賭債上,後來經她姐開導,事情就嚴重了。“你想啊,一個寡婦人家偷偷給一個男人借錢,借了又不討,這是什麼事兒?”姐姐這話一說,她便一愣,二說,她便心裏黑了一片,三說,便離婚了。後來嫁個半瞎的。作姐姐的一路也有了勸離本村兩對夫妻的成績,隻是,有個不願離而已離的,路上見麵順手就抽她牛鞭子,正在身上,她不服,與人爭吵,這又有了第二鞭子,正在臉上。都有紅紅的鞭痕。身上那鞭許是留給自個兒記憶的,臉上那鞭怕是留別人幫著記憶的,她果然從此就有了些收斂,不在話下。倒是如今好了傷疤忘了疼,她的這點兒能耐這點兒本事兒又有了用武之地,要在自己女兒身上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