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其心的妻子掏到那張彩票是在兩天後預備洗衣服時。攥在手上，看了一下，念了一下，嚄了一聲，“中了！耶！”又將彩票湊近，一字一音地念出那個碼，跳起來，“中了，中了！”然後將攥著彩票的手高舉過頭，連蹦帶跳地揚著奔進客廳。孩子被嚇哭了，孩子的外婆從廚房裏趕出來，一麵笑著叫她別一驚一乍，一麵著急地問她中了多少。韓其心也興奮起來，他不知道是自己買的，但是他提醒看看票上的時日，省得過期票叫人空喜一場。孩子在一邊驚哭，大人們在一邊擠頭擠腦地緊張地仔細地審閱著票上的時日，妻子大聲地念將出來。沒錯，是這期的，中了，八千。
領獎回來，韓其心計劃買給妻子一部四五千塊錢的女式摩托車，正想跟妻商量，乒乒乓乓的敲門聲打斷了一切。丈母娘去開門，湧進來一群“恭喜恭喜”的同事，韓其心一下子愣了，不知如何應對，妻忙招呼大家坐，正在這時，外麵響起了劈劈啪啪的鞭炮聲，門口又湧進來幾個，再幾個，不到一小時的功夫，家裏的凳子不夠坐了，有同事，鄰居，內親外戚，還有不認識的人，都很熱鬧。有人一進來就站著，有人幹脆坐地板上，恭喜聲不斷，道賀聲不絕。來者先先後後的問老韓中多少，他說八千，沒人肯信，又問他的妻，問他丈母娘，都說八千，人們便以為是統一了口徑。
“我聽說是中了八萬呀，老韓，別瞞兄弟。”有人說，人們便都附和。
“確是八千！”他那表情屈死鬼似的。
“老韓，你就改不了這哭窮相，別是中了十來萬吧？”一個鄰居象是打趣地說。人們便交頭接耳七嘴八舌的低聲猜測起來。
“八千？你信嗎？”
“鬼才會信，誰傻到將自己的家底全抖摟出來曬太陽下？明著是八千，暗窖裏藏的怕不會少於八萬。”
“豈止？少說也有十萬。”
“二十萬！”
“咳，你們不知道，上百萬呐！”
“什麼上百萬，八千就是八千！”丈母娘聽到了人們議論的話音，沒好氣地說，然後帶了她的外孫溜外頭去。
“好了好了，大家別瞎猜了，韓老大說八千就是八千！”說話的是一個綽號叫“馬屁精”的同事，說完衝老韓笑笑。但是，他的話顯然沒有威力，人們不聽他的，又繼續交頭接耳七嘴八舌起來。
七嘴八舌的結果，二三十萬這個數字得到了大多數人的確信。於是，有人向老韓討喜錢，老韓沒錢，他掏空了口袋，隻有一張五十元，一張一元。僧多粥少，也不知要分給誰，正在犯難，妻子回來了，她一進門，就十塊十塊地給人們發喜錢：事實上，那頭一撥自費放鞭炮的人一進門就討喜錢，妻子一摸身，發現自己沒小錢，趕忙拿兩張百元大鈔出門去換小，所以才回來。
誰都領到了喜錢，可是，誰也沒有高興，特別是那買了鞭炮來放的：虧了。韓其心分明地感到了人們的那點兒不高興勁兒，他讓妻給多發點兒，妻給他努了一個鬼臉。於是，有人帶起錢悻悻而去，有人賴著還不肯走。賴著，不說話，隻定定地看著韓其心。韓其心慌了，進睡房打開衣櫃，從衣櫃裏拿出那淨是百元麵額的八千元，一張一張的分人。妻鬧著過來奪錢，他將拿著錢的手一閃，妻撲空了，人跌在地上，坐著哭。他仍發錢。丈母娘這時領了外孫回來，扇了他一記耳光……領完錢，人們散了。
當夜，妻沒哭，他哭。他的腦子一片空白，想不起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妻也流了淚，卻又象哄小孩一樣的哄著他，最後，兩個淚人抱在了一起。她給他揩淚，他給她揩淚；誰也想忍住淚，誰也沒能忍住淚。
他說剩下的錢他一個子兒也不動了；讓她去買一部她喜歡的摩托車。她的淚象雨，揩著、抹著，咬了下唇點了頭。
第二第三天，討喜錢的人更多，來一撥走一撥，有時，把個屋子都擠爆了。總不能給了張三不給李四吧？總不能給張三一百給李四半百吧？這是老韓的想法；來討喜錢的人可不都這樣想，仇酒鬼覺得他是老韓最貼心的人。最貼心的人，然後，你看著辦吧！
何幹部沒來，他的老婆來，她一進門先來一段回憶，她說她男人說了，他和老韓打小就一起玩，有一回兒，老韓騎單車不小心摔了，車在一邊，人在一邊，人摔得太重，爬都爬不起來，這時來了汽車，要不是她老公及時趕過來把他扶起，老韓就叫汽車軋死了……
人人都覺得自己跟老韓才最親，人人都以為自己應該得喜錢最多，不是一百兩百，一千兩千，而是三萬五萬，或者更多。在一片道喜的鬧鬧喳喳中，韓其心先是到衛生間躲了躲，被人敲出門後，趁人不注意，溜掉了。
溜出來以後，小靈通不停地響，一個接著一個。以前，一天也接不到一個電話，現在一天要有一萬個；有些人也不知道是怎麼知道他電話的，開口就呼他老板，老總，這使他毛骨悚然；也有幾個人直罵他吝嗇，說他不夠意思。他關機了；一個人在外麵流浪，幾天也不回家去。
他想到了老李，沒有給他道一聲賀的老李，在鬧鬧騰騰的世界外的老李。於是，他撥通了電話，約老李出來，兩個人泡了一整天的咖啡廳。
然後呢？他的家在那裏，他的妻兒他的愛他的牽掛在那裏，他離得了幾天？唉！
墳頭插花（2）
那鬼要去搶丈夫的錢，她衝上去撕那鬼衣，那鬼翻過臉來，啊，她嚇暈了。醒來方知是一場噩夢。這是下午，丈夫已經上班去，她害怕得縮做一團。起來上街買菜，餘悸未消，路上見個香客說是要去上香，她隨了去，上香回來，心裏安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