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給我們四個重要之點:
(1)曹雪芹死在乾隆二十九年甲申(1764)。我在《考證》說他死在乾隆三十年左右,隻差了一年。
(2)曹雪芹死時隻有“四十年華”。這自然是個整數,不限定整四十歲。但我們可以斷定他的年紀不能在四十五歲以上。假定他死時年四十五歲,他的生時當康熙五十八年(1719)。《考證》裏的猜測還不算大錯。
關於這一點,我們應該聲明一句。曹寅死於康熙五十一年(1713),下距乾隆甲申,凡五十一年。雪芹必不及見曹寅了。敦誠 “寄懷曹雪芹”的詩注說“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有一點小誤。雪芹曾隨他的父親曹在江寧織造任上。曹做織造,是康熙五十四年到雍正六年(1715—28);雪芹隨在任上大約有十年(1719—28)。曹家三代四個織造,隻有曹寅最著名。敦誠晚年編集,添入這一條小注,那時距曹寅死時已七十多年了,故敦誠與袁枚有同樣的錯誤。
(3)曹雪芹的兒子先死了,雪芹感傷成病,不久也死了。據此,雪芹死後,似乎沒有後人。
(4)曹雪芹死後,還有一個“飄零”的“新婦”。這是薛寶釵呢, 還是史湘雲呢?那就不容易猜想了。
《四鬆堂集》裏的重要材料,隻是這些。此外還有一些材料,但都不重要。我們從敦敏作的小傳裏,又可以知道敦誠生於雍正甲寅(1734),死於乾隆戊申(1791),也可以修正我的考證裏的推測。
我在4月19日得著這部《四鬆堂集》的稿本。隔了兩天,蔡孑民先生又送來一部《四鬆堂集》的刻本,是他托人向晚晴簃詩社裏借來的。刻本共五卷:
卷一,詩一百三十七首。
卷二,詩一百四十四首。
卷三,文三十四篇。
卷四,文十九篇。
卷五,《鷦鷯庵筆塵》八十一則。
果然凡底本裏題上沒有“刻”字的,都沒有收入刻本裏去。這更可以證明我的底本格外可貴了。蔡先生對於此書的熱心,是我很感謝的。最有趣的是蔡先生借得刻本之日,差不多正是我得著底本之日。我尋此書近一年多了,忽然三日之內兩個本子一齊到我手裏!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十一,五,三
(原載1922年5月7日《努力周報》第1期)
答蔡孑民先生的商榷
2
蔡孑民先生的《石頭記索隱第六版自序》是對於我的《紅樓夢考證》的一篇“商榷”。他說:
知其《紅樓夢》所寄托之人物,可用三法推求:一,品性相類者。二,軼事有征者。三,姓名相關者。於是以湘雲之豪放而推為其年,以惜春之冷僻而推為蓀友:用第一法也。以寶玉逢魔魘而推為允礽,以鳳姐哭向金陵而推為餘國柱:用第二法也。以探春之名與探花有關而推為健庵,以寶琴之名與孔子學琴於師襄之故事有關而推為辟疆:用第三法也。然每舉一人,率兼用三法或兩法,有可推證,始質言之。其他如元春之疑為徐元文,寶蟾之疑為翁寶林,則以近於孤證,始不列入。自以為審慎之至,與隨意附會者不同。近讀胡適之先生《紅樓夢考證》,列拙著於“附會的紅學”之中,謂之“走錯了道路”,謂之“大笨伯”,“笨謎”;謂之“很牽強的附會”;我實不敢承認。
關於這一段“方法論”,我隻希望指出蔡先生的方法是不適用於《紅樓夢》的。有幾種小說是可以采用蔡先生的方法的。最明顯的是《孽海花》。這本是寫時事的書,故書中的人物都可用蔡先生的方法去推求:陳千秋即是田千秋,孫汶即是孫文,莊壽香即是張香濤,祝寶廷即是寶竹坡,潘八瀛即是潘伯寅,薑表字劍雲即是江標字劍霞,成煜字伯怡即是盛昱字伯熙。其次,如《儒林外史》,也有可以用蔡先生的方法去推求的。如馬純上之為馮粹中,莊紹光之為程綿莊,大概已無可疑。但這部書裏的人物,很有不容易猜的;如向鼎,我曾猜是商盤,但我讀完《質園詩集》三十二卷,不曾尋著一毫證據,隻好把這個好謎犧牲了。又如杜少卿之為吳敬梓,姓名上全無關係;直到我尋著了《文木山房集》,我才敢相信。此外,金和跋中舉出的人,至多不過可供參考,不可過於信任(如金和說吳敬梓詩集未刻,而我竟尋著乾隆初年的刻本)。《儒林外史》本是寫實在人物的書,我們尚且不容易考定書中人物,這就可見蔡先生的方法的適用是很有限的了。大多數的小說是決不可適用這個方法的。曆史的小說如《三國誌》,傳奇的小說如《水滸傳》,遊戲的小說如《西遊記》,都是不能用蔡先生的方法來推求書中人物的。《紅樓夢》所以不能適用蔡先生的方法,顧頡剛先生曾舉出兩個重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