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風平浪靜的好天氣,拴錢把駕駛舵交給了輪機長,走出艙門。

老三的船跟在後麵,船頭上立著小小。這個女人耐不得寂寞,常常立在船頭上看風景,打扮得花枝招展,遇上交錯而過的客輪,就揮著手跟人家打招呼,恨不得飛過去往人多處湊熱鬧。根水說三嫂子站在船頭上最美,像是一部電影《泰坦尼克號》上的女主角,小小就讓根水去碼頭時捎回了碟片,晚飯後都湊在拴錢船上的電視機前看,拴錢也看。那洋女人其實不像小小,小小雖然生孩子後身材變豐腴了,沒有大大那時苗條,但比起洋女人還是要有身條,該肥處肥,該瘦處依然瘦。看著看著,拴錢突然臉色一變,那船撞礁了,海水噴湧而出占滿了畫麵,拴錢衝上前“嗒”的一聲將電視關了。沒有人敢哼一聲,拴錢從DVD裏取出碟片,從窗子扔進了長江。所有人都默默散了,小小走的時候臉上還掛著淚痕,那是被電影裏的人物惹出的淚水。這樣的電影怎麼能到船上來放,船上人有船上的規矩,就說吃飯吧,吃魚時不能將魚翻身,隻能挖著吃下麵的魚肉;吃完飯不能把筷子放在碗上,那樣子像是一艘擱淺在陸地上收了槳的船;碗洗了不能倒扣著放,雖然這樣擺著碗底幹淨,但這太容易讓船上人做噩夢。

船上人沒有一個不迷信,在龍王門前討口飯吃,性命不由自己。老話說,行船隻有三分命,七分已到鬼門關,誰不是膽戰心驚,如履薄冰?

拴錢出了房間,船已到了鄱陽湖的湖口,江水明顯地分成了兩種顏色,所謂涇渭分明,靠鄱陽湖的一側清澈碧翠,那是湧出的湖水,而長江水渾濁發黃,像是船工皮膚粗糙的胸脯,卻也顯出男人的胸懷,讓出一半江麵,接納了那清秀如女人的湖水。左右船上的人都歡呼起來,看小小,也在船頭上手舞足蹈,拴錢想,船上人日子枯燥,湖口這一段的江麵日日如此,年年如此,每次經過卻都忍不住看一眼,人已分不出清濁,水能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成了稀罕風景了。再看,拴錢心頭一沉,隻見三四隻江豬正在追著船遊泳,不是張開鰭翅浮遊,而是鴨子紮猛子一般,一個猛子接著一個猛子,那黑油油的脊背露出水麵拱成半圓,像是水麵上立著半截黑色橡膠輪胎,一忽閃,不見了,又從前麵幾米處重現。江豬學名江豚,電視上有專家認為江豚在長江快要絕跡,是珍稀動物,但跑船的人偶爾還是看得見,老輩的船上人迷信,看到江豬認為不是吉兆,拴錢這個年紀的人,看到江豬心裏還是有驚無喜。

拴錢心裏有了煩躁,樓上樓下走了幾遭,又到底艙裏看了看。一切正常,一台柴油機歡快地吼叫著,另一台乖乖地臥著,拴錢船大,配了兩台大馬力的船機,一般隻開一台,因為老三的船上隻配了一台,馬力還小,兩隻船的速度要同步。

拴錢走到貨艙,根水又在玩沙子。根水玩沙子,不是小孩那種玩,是用沙子堆出各種人物,叫沙雕。出水不到一天的沙子,拂去麵上發白的一層,還是潮濕的,手一捏還能成團。根水已經堆出了一個女人,一個仰麵躺著的女人,兩個蓬勃的奶子衝天翹著,兩條大腿修長地延展著。

根水招呼拴錢,說,叔,您看這個怎麼樣?

根水的兩隻手還粘著深顏色的沙子,打量著自己的另一個作品,這是一個男人,趴在沙堆上,臂上的肌肉鼓鼓的,肩胛骨凹陷著,身子彎曲,瘦削的屁股緊繃著顯得有力,那兩隻腳,五趾張開像五隻吸盤,牢牢地抓在沙子,一看就是船工的腳。拴錢說,你這捏的不像人,像是一隻爬蝦。

根水說,這個人就叫爬蝦。

根水說話的腔調跟羅老大一個樣,讓拴錢悚然心驚。看來這伢子還在想著他爹娘的死。

拴錢俯視著這一男一女兩個人物,忽然驚慌起來,抄起沙鍁左右揮舞,片刻就把根水的作品全毀了。根水看著他瘋了一般動作,不敢問。拴錢看到了什麼?女的仰著,男的趴著,淹死的人在水麵上就是這樣的姿勢。

拴錢定了神,回到房間,翻開日曆,今天是農曆十五,這是一個讓拴錢恐怖的日期,拴錢一顆心越縮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