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2)

船到上海龍華碼頭,這裏沙堆如山,岸邊排列著長長的輸沙傳動帶,扒沙的翻鬥在鋼鐵長臂上高懸。碼頭主見了拴錢,發煙,出價,等待著拴錢每噸抬個一塊半塊的,拴錢卻揮揮手,卸。

卸完沙,結了賬,拴錢要駕駛著空船退出船位,左邊是船,右邊也是船,也是快卸完沙的空船,三個鋼鐵巨人平行挨著,船邊都立著水手,手裏拿著汽車輪胎,以備兩船相撞時塞下去緩衝。

拴錢船上的人們都還沒有從老三家沉船的驚恐中拔出來,別的船上都有結賬後的喜悅,歡聲笑語,拴錢的船上卻有些沉悶。月香、根水、沈宏偉和水手手上都是一人一隻輪胎,站著,沒人說話。

老三顧不上這些,老三坐在船頭打成捆的油布上,一隻手拿著月香的手機,一隻手拿著一隻計算器。手機上的照片,老三已經看了多少遍,百看不厭,它能變成錢,變成一捆捆的百元大票。計算器上的數字精確到小數點後麵三位數,老三讀書時數學好,不用計算器也能算出這次能有多少賠償款,但老三還是不放心自己,人不僅會騙別人,也會騙自己,老三寧願相信這個小機器,機器總是誠實的,船和小小的賠款,加上這幾年運沙的盈利,除去債務,老三的手上還有七十三萬四千五百四十元,就是說老三距百萬富翁已經不遠,這些錢加上銀行一倍的貸款,再向地下錢莊借一些高利貸,老三能造一艘兩千噸的大船,不能比老大的船小,哪怕隻多出一個噸位也必須多。

夢想即將成真,老三愜意地仰倒在油布上,老三還有一個美好的計劃,他已打電話讓春花來上海,一是協助他索賠,二呢,他得找個機會把她睡了。是處女,老三就娶了她。不是處女,給她個一萬二萬打發走路。

拴錢向駕駛艙走去時,讓老三的腿絆了一下,老三縮腿讓了一下,又伸展開腿腳,自顧擺弄手中的計算器。老三長成一個張牙舞爪的大漢了,再也不是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尾巴,從小這個做弟弟的就喜歡捉弄哥哥,拴錢不知為什麼想起了那個少年的老三。

老三打小就喜歡捉弄當哥的。那一回夏天漁業大隊歇業,湖上沒人,拴錢想幹點私活,搖了鴨蛋殼去網魚。正好是星期天,老三要去,拴錢帶上了他。正頗有收獲時,下起了暴雨。夏天的暴雨像是來自冬天,冰涼冰涼,往熱身子上一澆,人就容易生病。漁民的辦法就是翻身鑽入水中,湖水還蓄著太陽曬了大半天的熱度。兄弟倆躲在船尾的湖水中避雨,老三突然說,哥,我腿抽筋!手一鬆,人沉了下去。拴錢一把沒抓住,慌了,潛水往湖底撈,湖水深,拴錢一遍遍往下潛都紮不到底,耳鼓被水壓壓得“嗡嗡”地痛,當他又一次浮出水麵時,老三正雙手扒在船幫上露出半個臉朝他笑,老三說,哥,我逗你呢。

什麼時候開始老三的臉上再也見不到笑容,拴錢記不清楚。反正一個人心裏存了恨,也就丟了快樂。老三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不敬鬼神,不相信這長江容不得罪過,隻想著發財,隻想著出人頭地。他在白臉麵前出賣親哥哥,他對自己的老婆下得了那種毒手。拴錢恨自己把他帶進了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