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冬日,日子已離開秋天沾了冬的氣息,一個勁地冷。空中的雲沒有了往日的氣勢磅礴和婀娜多姿。大多時候,天空變得混沌一片,灰蒙蒙的,看不到雲,太陽也離得很遠。有時太陽出來,天空一碧如洗,空氣有了點溫度,那些還沒有躲藏起來的蚊蟲,聚成一堆,亂飛,卻不再咬人。門前的那隻蛛網,撕剩下一半,蜘蛛早已躲了起來,沒有蜘蛛修補的蛛網,上麵積滿了灰塵,長長的看起來像毛,仿佛從來沒有誰居住過它,日子荒蕪得真快。

畢業已經快四個月了,押車、推銷汽車配件、賣盜版書,這些活兒我都沒有做長。現在,我在寫一部關於乞丐的小說。閑暇時我總是和鎮上的乞丐呆在一起,看他們在太陽底下捉虱子,把東家的菜西家的飯煮一起,喝從飯店或事宴上討來的剩酒,唱蓮花落,躲在小屋子裏看黃色錄象。學校的日子離我好像冥王星那麼遠。

父親從廟街村教書回來,帶回一塊肉,父親說,煮了吃吧,這樣肉味濃。鍋裏的肉飄出香味了,父親把醬油瓶子洗了洗,說去打酒。父親喝酒,讓我陪著,他說,從明天起你就要工作了,喝點酒也算慶賀。

廟街中學的一個女老師請了產假,經過父親的求人,鎮上教育辦公室的領導同意我去那兒代課。

在我的生活脫離了應有的軌道,以新的方式開始的時候,又轉了回來。這個消息,也在意料之中。父親在我們鎮上當了三十多年老師,和他當年一起教書的,最好的改了行已當了副縣長分管縣裏的教育,教育局長也是他當年一起的同事,父親希望我像他這些有出息的同事一樣。我的代課,父親很得意,因為縣裏對畢業生推遲一年分配,和我一起畢業的學生回了縣裏現在大多還沒有事幹。我卻高興不起來,去父親教了多年的廟街村去,再重複一遍父親的生活,我不知道有什麼意義。

但第二天,我還是跟著父親去了,我不忍心拒絕父親的苦心。廟街村在公路邊,這個村子裏有很多桑樹,小時侯喂蠶去那裏采過桑葉,但父親卻從來沒有領我去過這兒的學校,他說這是他工作的地方,他對工作總是看得很重。現在竟要去這個村子當老師了。父親在前邊,他那輛騎了二十多年的自行車像 一隻羽毛已經凋零的老鳥,剩下幾個關鍵部位,都是灰撲撲的。他衣服的肩部已經褪色,深藍色的中山服變得發白,多少年了,父親總穿這件衣服。我跟在父親後麵,公路上的車很多,大部分是拉炭的那種大車,它們上麵寫著天津、陝西、內蒙、河北等字樣,走過的時候帶起一陣風。我多麼希望他們能停下來,把我帶走。可是沒有一輛車停下來,我隻能跟在父親後麵,像一條小魚跟在大魚後麵。

廟街中學緊挨路邊,它圍牆外麵就是一個煤廠。這個村因為一座古廟得名,學校就是在以前廟院的基礎上擴建來的。廟在文革時已被拆了,建了一座戲台,戲台最上邊還有紅五星,戲台兩側是兩個耳房,據說當年唱戲的時候供戲子居住和化妝用,現在一邊的做了教師辦公室,一邊的做了教師宿舍。一進校門,是一片小樹林,正是深秋,滿地黃葉,還有些正在半空飛舞,整片樹林的葉子都是金黃的,是一個冥思的好地方。

還沒到上課時間,幾個學生在操場上搶一顆籃球。操場打掃得很幹淨,像一塊剛買的鋪在籠屜上的紗布。

辦公室已經有了幾個老師,校長也在。父親介紹過之後,我成了廟街中學的一名教師,代初二語文,每月一百二十元的代課費。快上課的時候,老師們陸陸續續都來了,連我十一個。

學校要上早自習,五點多就上。有早自習的老師頭天晚上得住校。我作為學校最年輕的老師,又是代課教師,便自告奮勇多代幾節早上的課,而且,我打算住在學校。父親讚成我這樣做,他認為剛來應該好好表現。

我帶著未完成的手稿和一套《莎士比亞全集》住進了戲台左側的教師宿舍。這是和戲台一樣高的一座上下各三間的二層樓房,女教師住上邊,男教師住下邊。房子裏邊一間,住人;外邊兩間掏空,放著圖書、化學儀器、生物課的人體骨骼標本、體育器材和炭,玻璃殘缺不全,都用塑料布封住,風一吹,嗚嗚尖叫。校長每天都住,看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