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校的第一天,我去村裏小賣部買吃的,肉隻有帶著冰渣子的豬頭肉,我們就這樣喝酒。二扁女給我們來做飯,校長說不用了,我們已經生爐子了,自己弄吧。二扁女是廟街村的,學校雇上給做飯,紫紅臉膛,笑的時候喜歡昂著頭,聲音很大,沒有一點心機。她說,今天王唯也在。校長說,叫下王唯一起來吃吧。王唯下來了,她穿著軍警鞋,而不是高跟鞋,踩在木板樓梯上嗵嗵的,上身還是白天那件紅色的滑雪衫,下身是一條肥肥大大的牛仔褲。她不吃我們的飯,卻幫我們做飯,我們煮方便麵,她便給弄。她說巧媳婦難做無米之炊,以後的好長一段時間,我便叫她巧媳婦。她的手細長細長的,白皙而瘦,可以看見皮膚下麵青色的血管和勻稱的骨骼,近手腕的地方有一個黑色的痦子。我和校長喝酒。那天的酒我喝得很快,肚子裏熱辣辣的,話說了很多,大多是關於理想方麵的。校長不說話,隻是聽著。王唯說,你還有理想,我教了幾年書每天給學生講理想,自己的倒沒有了。我總是強調理想的重要性,我說一個人隻要有理想,他六十歲沒有成功,隻要他活著,就不能說他失敗,因為他還在努力,努力就有可能成功。我還拿出我寫了兩萬多字的手稿讓他們看。校長翻了翻遞給王唯,王唯拿著翻了翻說,拿上去睡覺時認真看。

喝到後來頭暈得厲害,我擺著手說,不行了,不行了,便躺到了床上。那天晚上 ,一覺睡了很長時間,醒來時,口渴得厲害。但懶得起來倒水,翻個身又準備睡,這時,聽到房子“咯吱”響了一下,再屏住氣的時候,等了好長時間,房子再沒有響。後來,我睡著了,但是在夢中,看到好多戲子就在我身邊化妝,她們挽起長長的頭發,戴上奇怪的帽子,臉蛋抹得緋紅,眉毛描得特別細,眼睛亮晶晶的,穿上那種袖子很長的衣服,輕輕一舞,就飛起來了,而且穿過窗戶就飛了出去。

起床鈴響的時候,我一骨碌趴起來。玻璃被塑料布蒙住,外麵什麼也看不見。出了院子,月亮斜斜地掛在樹梢,像一幅用墨很淡的國畫。穿過黑乎乎的戲台子,來到辦公室,學生們已經開了門,在打掃衛生。我拿出一本莎士比亞,挑了一篇,朗誦起來。

過了一會兒,王唯過來了,剛洗過的臉,被外麵的冷風吹了,有點發紅,但很光滑,像一枚剔去蛋清的蛋黃,隱隱還能聞到雪花膏的香味。手稿她夾在腋下,但她隻是衝我笑了笑,並沒有談起它,而是把它夾著去教室了。

我的心忐忑不安,我極想聽到人們對稿子的評價。

學校的一日三餐總是麵,早晨是湯麵,中午是燜麵,晚上是掛麵,自己做的話是方便麵。好多老師吃不慣學校的飯,便埋怨做飯的二扁女。這種埋怨通常是在半前晌開始的,這時中午吃飯的老師要報飯,老師們便互相問,今天中午是什麼飯?麵,有一個女老師總是扁著嘴學著二扁女說話。老師們便紛紛咒罵這種難吃的飯,這種時候,校長總是不吭聲,管夥食的老鄭一人一個辦公室,不參與這種討論,父親也不說話。過一會兒,二扁女過來了,老師們遠遠從玻璃上看見她過來,不吭聲了。二扁女進來,放下兩暖壺水,還裝了兩口袋瓜子,掏辦公桌上,果然問,今天中午誰吃飯,剛才咒罵的老師們還是報上了,隻有那個學二扁女說話的老師說不吃。中午時,她拿出幾個西紅柿或黃瓜吃了,再喝上一袋奶,就是一頓中午飯,有時不吃這些東西,讓學生去學校外邊的飯店裏買一碗炒高粱麵魚魚。其他老師都說她像一個小孩一樣難伺候。王唯也和老師們一樣埋怨,但她吃的時候不挑剔,定下的飯總能吃完。有時老師們埋怨完二扁女,辦公室隻剩下父親、校長和我的時候,父親會嘟噥一句,飯也不難吃呀,自己家裏吧吃什麼?晚上,我和校長在一塊兒的時間多,慢慢熟了,校長說,我也不喜歡每頓飯吃麵,但是吃別的花錢多了老師們又不滿意,再說這麼多人口味怎麼能一樣呢,你父親不是就喜歡吃麵嗎?

學校的水也難喝。學校裏麵有一口井,打的時候不太深,經過好多年又淤了些,這幾年水位下降,打深井的多,學校出來的水便有點鹹和苦。老師們喝水的時候,罵水難喝,就就上鹹菜喝水,越喝越渴越想喝,水壺裏的水總是不夠,老師們就說二扁女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