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覺的時候,那些戲子總是出現在我的夢中。每天晚上,我都能聽到房子“咯吱”響一下,但是每天隻有一下。有時看書睡覺晚了,聽到房子響,我便不再睡,可是房子再不響了,風吹著屋外的電線發出淒厲的聲音,蒙在窗戶上的塑料布一張一合,好像一雙翅膀,要帶著這座房子飛走。我和校長說每天晚上房子響,校長說老房子了。我和父親說每天晚上房子響,父親說是你的心不安分吧?我和王唯說每天晚上房子響,王唯說她的膽子很大,響就響唄。我明白隻有我知道房子在響,我知道了房子的秘密,它每天晚上響是在走路,它有自己想去的地方,盡管每天隻走一小步,但它積蓄了一天的力量,它會到哪裏去呢?

房子和人總是有感情的,中間的戲台幾年難得唱一回戲,頂子上長滿了荒草,麻雀和鴿子 整天在上麵飛來飛去,有一天從上麵掉下一條凍僵的蛇,被膽大的學生提在手裏弄走了。經過上麵的電線,也總是出毛病,隔幾天就停電了。房頂的棧板像頭皮屑一樣,沒有人破壞卻不停地往下掉,有幾個地方已有了透明的窟窿。老師們住的這幾間,舊雖舊,卻完完整整的,還添了好多東西。

王唯終於把小說還給我了,她說,你怎樣能寫這麼多呢?我說,我每天寫,就寫這麼多了。王唯說,那你這幾天寫沒有?我說,沒有,但我準備冬天把它寫完。王唯說,真沒有想到我身邊還有能寫了小說的人,以後你把每天寫下的讓我看吧,我冬天也住校,也想做點事。每天一回家,都把時間耗費在家務上了。

王唯結婚後沒有房子,她和孩子住在她母親家裏,丈夫在縣城上班,平時住在單位宿舍裏。學校裏常住的人成了三個,校長、我和王唯。

學校買了一台電視,但沒有安有線,隻能收到山西衛視,都不愛看。又買了一台小霸王學習機,校長打遊戲,王唯練習打字。

我們晚上不讓二扁女做飯,自己買些東西來做。王唯做的一手好菜,校長能打打下手,我沒事幹,看書或寫小說。但鄉村裏的冬天,並沒有多少菜,王唯便成了理所當然的“巧媳婦”了。有一次我做了一鍋燜掛麵,誰都不愛吃,喂了老鼠了。

校長帶初三的課,初三晚上另加一個兩小時的晚自習。晚上校長有課的時候,王唯打字,我寫小說。王唯打著打著就不會打了,我大學時學過電腦,記著些“王旁青頭兼五一,土士二幹十寸雨”之類的拆字口訣,王唯有些字打不來讓我打。王唯的手伸在鍵盤上更加纖細、白皙,手腕上的那顆痦子就更加突出,像一個小蟲子落在上麵。我常常覺得這雙手應該去彈鋼琴。有時我能觸到她的手,十分冰涼,我想這雙手去彈鋼琴時,一定是熱烈的、溫暖的。慢慢我覺得,她的這雙白皙的手和鋼琴家那雙白皙的手是不一樣的,鋼琴家那雙白皙的手是不沾人間煙火的那種白,而王唯的手是落滿了粉筆灰塵帶上了石膏的那種白。我每天寫出的小說王唯都帶上去看,裏麵隻要有一句精彩的句子或她覺得滿意的地方,就大加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