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亮是我的朋友。他是商人,有一家燈具店叫一佳燈火。我和陳亮的友情起始於一個靠海的叫郭巨的小鎮,陳亮就是郭巨人。陳亮在燈具廠做,我在衛生院當醫生,所以陳亮習慣叫我朱醫生。那時候我們在一起搗弄叫文學的很雅的東西,還一起辦小鎮的文藝刊物,手工刻寫的那種,發表我們自己寫的東西。
後來,陳亮在市級文學刊物上發表了一篇小說。陳亮收到雜誌,立即來找我了。送你的,陳亮滿麵春色地遞給我一盞台燈。這燈是你們廠做的?我問陳亮。不是,我們廠盡做一些花哨的吊燈、壁燈。陳亮笑著說,在這種台燈下寫作很容易進入狀態,寫起來才思敏捷,語言幽默,我的這篇小說就是在這盞台燈照耀下寫成的。陳亮說著神秘地向我展示了發表他小說的雜誌。
陳亮送我的台燈用的是二十五瓦的鎢絲燈泡,燈罩和燈腳都是鐵皮做的,表麵是海藍色。燈罩呈六邊形,由一根可彎曲的不鏽鋼管子連接著燈腳,拎拎有點重量。陳亮說,我的小說發表了,看見供銷社還有最後一盞這樣的台燈。供銷社就要轉製了,商品在降價處理,我要了這盞台燈送你,希望你也寫出像樣的作品來,在公開的刊物上正式發表。
我給台燈插上電,燈亮了。台燈淡黃色的光溫和地照亮了我的書桌。太好了,但願能在這溫馨的燈光下,寫出像樣的作品來。
我打開發表陳亮小說的雜誌,台燈把陳亮兩個字照得烏黑錚亮。哇,太厲害了,我由衷地讚歎著。
這是我的處女作,功夫不負有心人啊,陳亮一臉的興奮。
郭巨要出大作家了。
來,咱們慶賀一下。陳亮變戲法似的從一個塑料袋裏拿出一瓶二鍋頭,一包花生米,一袋餅幹。陳亮和我就著花生米和餅幹,喝起來。
你這小說的開頭真好,我瞄幾眼陳亮的小說,端起碗與陳亮的碗碰了一下。
陳亮喝了一口二鍋頭說,寫東西開頭很要緊,要亮,要一下子抓住編輯的眼睛,否則就被編輯丟了。陳亮端著碗碰了一下我的碗。我們又一起喝了一口。就這樣我們說著喝著,把一瓶二鍋頭喝完了。我發現二鍋頭被我們喝完後就怕了,就開始吐,陳亮看我吐也搶痰盂去吐。我給了陳亮一個臉盆。我們二重奏吐了好一會,一起倒在床上睡著了。
就在陳亮和我沉醉在文學園地的時候,郭巨燈具業慢慢地紅火起來。小鎮上家庭工廠雨後春筍般地長出來,燈具店一家接一家地開張,來郭巨買燈的人接踵而來。郭巨街上燈火閃爍,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那些閃爍的燈火都在講述誘人的發財故事。陳亮的家裏人也說著錢說著燈具。陳亮坐在家裏,街上閃爍的紅綠燈光還是從窗戶門縫鑽進陳亮的房間,把台燈溫和的光攪拌得色彩斑斕。那些鑽進窗戶和門縫的光就是紅紅綠綠的眉眼,陳亮在台燈下坐不住了,沒能再弄出像樣的作品來,在文學創作的園地裏寂靜了好長一段時間。以後再寫吧,先去生活。陳亮拉了兩卡車燈具去北方城市。我一臉傷感地去送陳亮,陳亮拉著我的手說,不是文學被燈具打敗了,文學需要燈火般的斑斕色彩,我先去充實充實。相信我,我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