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燈具城的牌坊下穿行而過,感覺牌坊還是很有氣魄的。菜場附近有了些生氣,街邊的汽車、三輪車、摩托車、自行車隨遇而安。我在各式車之間蛇行了幾十米,看見了鵑子縫紉。
鵑子縫紉就一間店麵。店前陳列了幾件做好的服裝,兩旁全是布料。店堂最裏麵放著一台縫紉機,一個憔悴的女人正低著頭在縫紉,噠噠噠的縫紉聲灌滿了整個店堂。範荷貞的媽也學會縫紉了,範荷貞去哪兒了?我得問問。我咳了幾下,縫紉聲停了,縫紉的老女人抬起頭來。原來她就是範荷貞。範荷貞的眼角嘴角有了一些皺紋,前額的皺紋就更深了。範荷貞看見我愣了一下,也認出我來了,站起來。朱醫生,你來郭巨了?範荷貞說,好多年沒有見了,你一點也沒有變。
我說我來衛生院,完了來菜場轉轉,看看有沒有小海鮮。我說,現在上年紀了,好回憶了,常常想念郭巨的小海鮮。看見你的鵑子縫紉了,就拐進來看看。
坐,快坐會兒,範荷貞遞過來一根舊方凳。
我想應該采取迂回戰術。我坐下後,問縫紉店的生意如何?範荷貞說縫紉賺的是勞力錢,餓不死也發不了,現在人衣服多是買著穿,做著穿的人越來越少了。
女兒多大了,該讀大學了吧?我轉移話題向正題的方向走。還沒有,今年考了,正愁怎麼報誌願。你見識多,幫我參謀參謀。說到女兒,範荷貞找杯子給我倒水。考得上不上下不下的,分數剛上二本線,不知道怎麼填誌願,主要是不知道以後什麼專業工作容易找。
是啊,現在大學畢業生工作不好找,高不成低不就的。我說,你女兒的興趣是什麼?什麼興趣不興趣的,範荷貞說,隻要以後能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捧個相對牢靠一點的飯碗就是了。
現在穩定的工作就剩下公務員、教師和醫生了。我說剛上二本線想讀師範、醫大隻能到省外去。省外雜牌學校讀出來的招聘單位不喜歡。我看以後護士的需求很大的,這幾年幾家市級醫院都要擴建。上二本線去讀護理專業的大專,應該有些優勢。隻要認真讀,出來應聘考試也有競爭力,隻是護理工作辛苦些。
辛苦怕什麼,本來就是苦命的孩子,女孩子能有一個穩定的工作就心滿意足了。範荷貞說,晚上跟女兒說說,要麼就讓她報護士。範荷貞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迂回得差不多了,我該說正事了,我說你知道嗎,陳亮生病了。
範荷貞一聽陳亮的名字,人就坐直了,臉繃得緊緊的,眼睛直直地望著我。
我說,陳亮生的是肺癌,現在上海住院。
他跟我沒有關係了,他生病不關我的事。她有些緊張,手爬摸在縫紉機上說,他發財也好,生病也好,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我知道,你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我盡量婉轉地說,但人生病了想法就不一樣了,陳亮知道自己過去錯了,傷害過你,對不起你,更對不起曉鵑。他想給曉鵑一筆錢,資助曉鵑上大學。
不要,不能,範荷貞搖著頭說。
他沒有別的意思,他知道你們不容易,想給十萬塊錢,供曉鵑讀大學。
不要,範荷貞再次搖著頭說。
陳亮真的沒有別的意思,他純粹是想表達對曉鵑的歉意。他生的是肺癌,估計生命不會太長久了,所以他有了這個想法。我想盡力說服範荷貞。
你是來替陳亮當說客的。範荷貞突然變了,她冷冷地斜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我就是要飯也不會要他的錢的,在我心裏他早就死了,他也根本用不著來請求原諒。他早就死了,讓我和曉鵑安靜地生活吧,範荷貞站起來,聲音提高了八度。
怎麼會這樣呢?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我說,範荷貞你別激動,如果打擾了,對不起。
謝謝你給我女兒填報誌願的指導,朱醫生你告訴他,讓他死了這條心吧。範荷貞似乎恢複了理智,理智的範荷貞有些冷酷。範荷貞說,朱醫生你請回吧。
我離開鵑子縫紉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鵑子縫紉。我發現掛在店麵門楣的“鵑子縫紉”四個字寫得清瘦且充滿力量,看不出是誰的體,但有一種神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