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兆:心中珍藏的這盞燈照亮了我的敘述
謝誌強朱平兆
本期特別關注特推出朱平兆的長篇小說《一佳燈火》小說最初發表時名《一佳燈火》,附錄所收兩篇文章發表於小說修改前,文中的小說名稱仍保留原《一佳燈火》之名。——作者注。原稿十二萬字,幾經修改,成了讀者麵前的小長篇。我把它界定為長篇傳記小說。因為這部小說有現實的原型。同名同姓的人物陳亮確實要求朱平兆寫一部傳記,因此本書算是小人物的傳記吧。當然,朱平兆加大“虛構”的份額,由此表達對陳亮這一生命之燈的懷念。麵對死亡,每一盞燈都那麼溫暖那麼明亮。陳亮這盞燈執著地亮著。因為,我們正在閱讀這本書。陳亮在故事裏活著。
主持人謝誌強
謝誌強:我先談閱讀直感吧。陳亮的故事,是一個中國式的圓,從出生地出發,回歸的則是故鄉。總體上感到後半部分比前半部分有力量。當然,這前後不可分割,後者是建立在前者的基礎之上。隻不過將前者的散狀凝聚,又推向高潮。平兆,你能夠把握住情感的流動,感動讀者,引起共鳴。
閱讀的直接反應,有三處細節。一是黃蓮懷孕時的喜悅,由兒子、丈夫去摸肚子裏的“妹妹”來表達;二是主人公與大女兒的約談,所謂的“交代”,是中國式的表達;三是夫妻關於雙穴墓的交流,已是開放型的倫理觀。
這三處的感動,有著溫暖的底子。小說是寫關係,人與自我,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關係。就這部小說而言,我給個主題詞:親情——中國式的親情。上邊提到的三個細節,正是貼著“親情”的敘述。閱讀的反應如此,那麼,你在創作的過程中,你意識到了哪幾處情感的穴位呢?因為,創作總是由閱讀的效果來檢驗。朱平兆:能感動讀者,引起共鳴,這是作家最大的欣慰。要說寫作過程中的感動之處,除了您談到的三處,還有很多。陳亮發現疾病後,黃蓮說你不能走,我不讓你走,我不會讓你走的;陳亮拉著我的手要我寫以他為原型的小說;陳亮死亡時,黃蓮說你放心去吧,我會給你帶一些書和稿子,做你喜歡的事;等等。有好幾處,寫作過程中我被陳亮感動得稀裏嘩啦的。
您把感動之處說成是情感的穴位,我覺得非常有意思。小說是通過敘述方式架構起來的,通過人物線索和具體細節,獲得了血肉。長篇小說是一個完整的心靈世界了,這像一個完整的人。人有十二經脈,全身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穴位。長篇小說的穴位長在哪兒呢?我想應該在結構、線索和細節敘述的間隙中。穴位有大有小,大如丹田命門,讀者容易發現並感動;小如風池合穀,隻有慢讀的細心的讀者才能發現並感動。作家是期待讀者在那些穴位停一下的,讓這種感動沿著經脈做個巡回。
穴位不是作家刻意挖的,它與作品一起生長,渾然天成是理想的形態。謝誌強:偉大的喬布斯是改變世界走向的人,但在死亡麵前,他與你這部小說裏的人物陳亮都處在平等的位置,都是人。記得喬布斯說死亡是生命最大的發明。在死亡麵前,許多我們認為“重要”的事兒都不那麼重要了,陳亮“發現”了親情的重要性。你這部疑似傳記小說(為普通人立傳)的主人公陳亮,有創業史,有情愛史,有疾病史,這部小說其實是寫陳亮對病的反應。故事由這種反應構成,他的反應,牽扯出各種人際關係的反應,而他是反應的漩渦中心。生意、情愛,都並入疾病這條主線上了。生與死、愛與恨、真與假、財與情,這一係列矛盾,都集合、糾結一起,人生、命運、商場、情場,考驗著陳亮的選擇,他的形象在這種關係的漩渦中表現、展示。你寫出了寧波普通商人的生意經,但小說著力點不在生意經上。文學創作也是發現,你是如何進行這次文學的發現的呢?朱平兆:喬布斯死了,蘋果會不會爛?喬布斯是一個偉大的人物,偉大的人物通常被人們符號化。所以喬布斯死的時候我會有這樣的反應。偉人要走到人們的心中,需要把架子放下,帶上他們那顆熱的心及內心的喜怒哀樂。陳亮是我心中的朋友,是個小人物,小人物要走出去,需要自己抬起來。陳亮發現了“親情”的重要性,維護“親情”的一係列行動,使得本來普通的陳亮有那麼一點崇高了。
文學創作是一種發現。《一佳燈火》的創作,我是先發現燈,後發現陳亮的。幾年前近距離目睹了幾位親人的死亡,包括父親、朋友、親戚。我注意到他們或要求給他們做總結,或把仇恨放下了,或費盡心機地為子女安排一番。靈堂裏都設了一盞燈,悲痛之餘我感覺到一股溫暖流遍了全身。於是我想,人在死亡時有一個全新的開始,這是生命的最後綻放。生命之燈雖然微弱,但很珍貴,它似黑夜裏遠方若隱若現的光亮。就這樣,我的心中珍藏著這盞燈,這盞燈溫暖著我,也給了我敘述的欲望。
後來陳亮走近了我。陳亮這樣的人生經曆在現實中具有普遍性。陳亮麵對生與死、愛與恨、真與假、財與情的矛盾的時候,自然會在人生、命運、商場、情場中糾結。陳亮是個燈具商人,我不可避諱地寫了普通商人的生意經,但小說著力點並不在生意經上。先發現“燈”後發現陳亮,這是其中的原因吧。謝誌強:長篇小說講究結構感。顯然,它與短篇小說不同,短篇小說講究趣味性,即有味道。我把結構感換個說法,擺架子。長篇小說得有架子,那就是結構感。通常,我們說官架子,其實官大了,有意無意地會擺架子(不是貶義),那架子引出了尊嚴。可是,小孩如果擺架子,那就可愛了,就像短篇小說,根本擺不起架子,還來不及擺,就該收攤了,否則就有形式主義之嫌。
《一佳燈火》的架子,是由“我”(受委托的傳記執筆者)擺出來。陳亮故事的順時展開與“我”搜集陳亮的故事同步進行,而“我”是選擇故事表達方式、結構方式的介入者,主線是三個女人三個孩子與一個男人的關係。敘述的詳略取決於“我”這個見證人,敘述者。你(我把“我”視為現實的你吧)為什麼選擇了這個較為妥帖的結構、敘事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