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方式還達到了一個目的,即主人公以另一種方式活著。陳亮的第一位妻子和大女兒,起初都恨他,這種恨的表達是:“他在我的心裏早死了”,“我爸早就死了”。死其實有兩種形式,一是靈魂之死,沒人記得才算真正的死;二是肉體之死,他確實被癌奪去了生命。“我”的敘述,陳亮活著,活得開闊、豁達,這個意義上,他活著,靈魂活著。你把主人公放在生與死的臨界線上來表現,他對現實放下了。朱平兆:把文學創作看簡單了,就是發現和表現的問題。前麵我們談了發現,結構是表現層麵上的事情,是一種技巧。
《一佳燈火》是我嚐試的第一部長篇,如何擺好架子,曾經困惑過我。第一次動筆寫的時候,寫了兩萬字,覺得並不適合《一佳燈火》的敘述,放下了,一放好幾年。這放著的幾年中,陳亮一直在跟我對話,一直在與我聊。這個聊,不是實體的陳亮,是心靈的陳亮。有一次陳亮和我聊到了寫以他為原型的小說,我怦然心動,感覺找到了敘述那盞燈或者說陳亮故事的表達方式。就以“我”擺出《一佳燈火》的架子,開始講述陳亮的故事。擺好這個架子以後,寫作就順利了。我的寫作是業餘的,寫《一佳燈火》用的隻能是周末,初稿寫了大半年。即使這樣,寫作中也沒有發生過續不下去的困難。所以,回過頭想,我選擇“我”擺架子是妥帖的。
死有兩種形式,我完全同意。那麼,活著的形態不隻兩種了,活著的肉體,活著的靈魂,除此以外還有有靈魂的肉體。暫不顧陳亮是虛構的還是曾經存在過的一個實體,陳亮的靈魂在我心中是活著的。寫以陳亮為原型的小說是陳亮要求的,由此可以說,從“我”擺架子不是我的選擇,是陳亮自己的選擇。在這裏我還得感謝我這位心中的朋友。謝誌強:小說要塑造人物。寫長篇小說,作家要經受群體鮮明的考驗。你知道其中的奧秘,就是為每個人物配備一兩個細節。例如,陳亮第二位妻子的嗑瓜子,鄉村親戚的說話響亮,阿強的墨鏡,第一位妻子的倔。記住了細節就容易記住了人物,哪怕是個次要的角色。主人公陳亮,你配置了癢的細節,數處出現,但我覺得不夠有力,不夠結實,這個癢的細節還沒彌散到他的處境,還可往情感深處去潛入。否則,僅是個表麵化的細節,與人物隔著,像隔靴搔癢那樣。你在構思中,如何設計人物的細節,即預先設計還是創作中閃現?朱平兆:我個人理解,塑造人物是最見作家功底之處。人物的細節寫得好,虛構的人物就是真實的。反之,真實的人物就變虛假了。人物應該符合人物內在的變化規律,符合他的生存環境,個性特征。這其中有奧秘,我還沒有完全參悟。在寫作實踐中,我覺得配角,或者說出場少的人物容易寫,給他們配置一二符合他們性格的細節,就立起來了。如陳亮第二位妻子的嗑瓜子,鄉村親戚的說話響亮,阿強的墨鏡,第一位妻子的倔。因為出場不多,可有特征性。主人公就不一樣了,他反複地出場,在故事的漩渦中心,稍有不慎就會違背人物的感情變化邏輯,成為非自然人。我自感寫作的功底還不夠,還需不斷地學習和練習。
您提到陳亮的癢。就本意上說,癢不是為了寫陳亮的個性配置的,而是作為故事局部的推動力。我覺得故事的發展單純交給時間是不夠的,除了幾條線索外,還需要多個內在的推動力,這樣故事發展起來更加自然些。陳亮的癢是安排推動陳亮與家鄉、與生意關係的局部性動力。當然,寫作的結果並不一定能實現作家的初始願望。
在我的寫作中,人物細節預先設計和創作中閃現都有,自我感覺閃現更多一些。人物的性格設計好了,人物在故事內部各種動力的推動下,遇到事件或進入不同環境中,按各自性格反應表達應對,反而能增強人物的真實性。謝誌強:我對長篇小說的期待,除了人物的命運,結構的穩健,還有一個重要元素,就是,最好有個形而上意味的東西。
記得有人問海明威《老人與海》的象征。海明威答:那裏邊沒有象征,隻有一個老人和一條大魚。其實,《老人與海》有象征意味,那就是形而上意味的東西。但是,創作過程中,海明威當然不刻意去表現什麼象征什麼寓意,他僅僅是貼近老人與大魚的搏鬥寫,寫著寫著寫出了“形而上”,讀者也就品味出了。
這就引出了創作問題,作家怎麼把細節寫好,寫得無意中有了容量、內涵,於是有了象征、寓意。《一佳燈火》裏,有個明與暗的關係,隻是你的筆力沒掘進去。暗就是死亡的陰影,而明,是一佳燈火的燈。我在閱讀中想,是不是將“燈”(亮)這個物質層麵的意象,彌漫開去敘述,建立在紮實、浩瀚的敘述基礎之上,讓“燈”的意象凝聚、照亮你的人物。關鍵是“我”的心中有沒有那盞“燈”去升華“素材”?
你在創作時,發現過“燈”的意象嗎?陳亮是燈具的經營者,生意的燈、故鄉的燈、生命的燈,我是不是想過頭了?朱平兆:形而上意味的東西是作品走向偉大的重要因素,您跟我談這個問題,顯然高看了我,我非常感激。
在《一佳燈火》寫作過程中,想到過融入點象征或者寓意,還企圖把“燈”作為照亮陳亮和黃蓮愛情的道具。從您閱讀的結果看,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這是我的筆力所不能及導致的。
此前,我總稱自己為文學愛好者或者業餘作者。對“作家”這個稱謂,一直心懷敬畏。今天談話中我自稱了作家,這其中有下決心的過程。這個決心就是今後的生命中我要讓文學占據更大的分量,也就是說,寫了《一佳燈火》以後,還想寫第二部、第三部作品。那時候,我會將形而上意味的東西加以更加認真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