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順房地產集團，雨小風混得並不如意，甚至可以說窩囊，她有三次升任部門經理的機會，可最後總是莫名其妙被人頂了。這些人無論能力、資曆都不如她，這讓她心裏很不暢快。也不能說她太在乎那個位子，隻是在她看來，什麼事情都得有個公道，該誰上就誰上，要不然誰還拚命地給你幹？本來嘛，這年頭到哪兒都是打工，不好混拍拍屁股走人就是，犯不著耗在這兒，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問題是跳槽也得有個機會，沒有比現在更好的位子便也隻好暫且屈就著。這年頭國有企業迅速坍塌使得大量的工人成了閑置階級，而高校的擴招又使得成批成批的大學生成了過剩資源，要找一個自己專業對口又喜歡的工作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雖說龍城房地產公司眾多，但精英也為數不少，以自己的業績和資曆在這個圈內資本有限，賭氣跳槽的話連現在這個位子都沒她的，所以隻能忍耐。她是個有家小的女人，早已過了賭氣的年紀，現實而實際。
認識項毅中後，雨小風就隱約感到改變她命運的機會來了。對國內的礦業開采，她了解得不多，卻也知道這些老板無一不是財大氣粗手眼通天的人物，要不這些年環保、安監抓得這麼緊咋還能玩得下去？有人因而說，國內礦業的開采，等於伊朗石油的開采，是個讓人一夜暴富但又得有絕對人脈關係的行業。
項毅中像上次一樣把她送到水岸春天門口，在她臨下車時說：“我們的事雨經理好好想想吧，有空再聯係。”
丈夫鄒小慶在指導女兒佳佳做作業，見了她說聲回來啦。雨小風沒像以往一樣去查看女兒家校一周聯係本，在沙發裏坐會兒便去了浴室，想洗個澡好好想想和項毅中合作的事。這麼大的一件事，她是得做個通盤的考慮。如果是要她單一當營銷部經理，她當場就應允了。憑項毅中對房地產知識的缺乏，她這個副總經理壓力不小。好歹也在這個圈子裏混了這麼多年，看得見的多了，知道中國的房地產已經成了不折不扣的怪胎，給她肩上壓副這麼大的擔子，能斡旋得過來？更重要的是，她是一個女人，一個居家過日子的女人。
把自己泡在浴缸裏，雨小風不難感覺項毅中身上的某種神秘，這是一個怎樣的男人？一時間她竟猜測不出來。他當然是個成功人士，憑著他那輛座駕就能斷定了。按現在的衡量標準，坐上奧迪便算成功人士了，奔馳還隻是極少數人士才有。雨小風這麼想著的時候，驚覺自己想的太沒意義了，她所要考慮的是與其合作，別的則不在這個範疇。倒是待會要跟丈夫好好扯扯。
她徑直上了床。鄒小慶安排好女兒，過來問她怎麼了？雨小風就把今晚上的事說了，讓他幫著拿個主意。鄒小慶沉吟半晌道：“你不覺得這事兒像編書？”一會說：“副總經理！你一個女人家勝任得了？”
雨小風聽著便有些不舒服了，不悅地道：“女人怎麼了？吳儀你得服吧？人家也是女人，你抬起頭來望她，帽子沒戴正都得跌下來。”
鄒小慶笑著說：“你不是吳儀，你是我鄒小慶的女人、佳佳的媽媽，就別和吳副總理相提並論了。真要是能和她扯到一塊的話，這會你也就不會躺在我麵前了，我呢也不可能站在這兒，堂堂國務院副總理住的是什麼地方你看不到我也想不起來。”
雨小風道：“你別扯遠了行不行呀？要你參謀一下，哪來那麼多的廢話。”
鄒小慶說：“一家才成立的公司，你能了解多少？再說了，房地產這行業太複雜，黑幕窮出不盡，生生不息，你真坐上那個位子，就得和各色人物打交道，而且不是一般的交道。那些政府官員、銀行裏的所謂領導，幾個是好東西，你一個女人周旋在他們中間，不濁都得濁，我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變成一個大染缸，佳佳更不希望她媽媽變成這樣那樣的一個媽媽。”
雨小風怎麼也沒想到丈夫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不無有些陌生地看著他，心底下又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有些道理。再想他的擔憂也是常情，自己是他的女人啊。不覺就想起早幾年被媒體炒得家喻戶曉的某省建工集團總經理蔣某某，是這個女人把“性賄賂”一詞跟房地產緊緊聯係在一起。雨小風誠然能理解丈夫的心情，但人怎麼也暢快不起來。
“你是反對我去九龍公司是吧？”雨小風心有不甘地問。
鄒小慶搖首道：“那倒不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隻要那邊開出的條件比長順優越，為什麼不去呢？你不是很在乎部門經理這個位子嗎？去那邊做個部門經理得了，這樣對你對這個家都好。我不想這個家庭有什麼不良的變故，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
“你的意思我一當這個副總經理就會蛻變，就會對這個家庭不利？你的話未免絕對了點。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道理你難道不懂？”
“我相信環境最容易改變一個人，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逃出這一規律。我的話你不妨好好想想。”
話題扯不到一塊，雨小風便沒了跟丈夫繼續談下去的心思，卻也明白丈夫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了，這就讓她感到有壓力。打心裏又不得不承認，丈夫的話也有他的道理，說到底，丈夫也是為了這個家。這般想著，心頭的不快才慢慢得以釋然。去不去當這個副總經理，她真的得好好想想。
撂在枕頭旁的手機響了，一接是範笑笑打來的，就想表妹絕對想不到今晚上項毅中要聘請她當副總經理。
範笑笑說她今天下午在友誼商場看到一套衣服，款式、麵料、做工都很不錯。雨小風就說：“喜歡就買下吧，不就一套衣服。”
“問題是要三千多塊錢呢！”範笑笑是感是歎地道，“這女人真的要錢做，工資、獎金拿上來都還不夠。”
雨小風笑道：“你現在就有這麼深的感觸，到我這個年紀還得了？不過要我說呢，把錢存在自個身上最好也最合算，哪天吸引了一個優秀的男人，豈不什麼都回來了，什麼都有了。女人嘛，幹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好了什麼都有了。”
“是吧，是吧！”範笑笑嘻嘻笑說，“我是打扮給自己看，什麼男人不去管他，也懶得管他。再說了，這年頭的男人沒幾個優秀的精品的，全是不成器的、成不了器的，沒意思。”
“可別這麼說，好男人多著呢。如果現成的飆漲股難抓，找個潛力股、績優股也行，隻是別攤著個垃圾股。我相信你還不至於這麼差勁沒運氣，攤上個垃圾股吧。”
“表姐你給我留意著吧，成了少不得會好好答謝你。”
“好吧，我給你留意，可不打包票，主要還得靠你自己。”
表姐妹倆電話裏扯了一陣，雨小風感到輕鬆了一些。其實她很想和範笑笑說說自己現在的事，礙著丈夫在側隻得作罷，打定主意明天找機會和她聊聊，看看她的意見和態度。
接下來鄒小慶雖然不再在這件事上說什麼，雨小風卻明顯感到他不輕鬆，很想說他幾句，萬難忍住了，心頭便對做女人難大發慨歎，可一想到躺在身邊的女兒，心中便有一種溫情在彌漫，慢慢就瓦解了內心的慨歎。
第二天上班雨小風就掛了範笑笑電話，說下班找個店子吃飯。範笑笑問她有什麼好事還約了誰？雨小風說沒好事也沒約誰，就咱姐妹倆。兩人電話裏定在東茅街人民公社大食堂見。
臨近下班雨小風取了提袋出門，卻見有人擁著經理寧紫光往一輛奧迪走去，一看便知是趕飯局。寧紫光發現了她，說聲下班了。雨小風笑著點頭。早有人開了車門，寧紫光也不客氣，一頭鑽了進去。想著和項毅中合作的事，雨小風竟暗自拿定了主意。
東茅街就在長順房地產集團背後，走過去十來分鍾的事，雨小風走進人民公社大食堂時，範笑笑先一步到了，臨窗坐著向她招呼。雨小風一眼發現撂置在表妹身旁盛了衣服的塑料袋子，自然就想起昨晚上的談話，笑說：“到底還是把它拿下了啊。”
範笑笑道：“昨晚上我想了又想，現在哪個女人不是愛自己愛到骨頭裏，何況我還是個女孩，這也就三千多塊錢的事，幹嘛讓自己老想著它過不好？做女人是咱女人的終身事業，就得當回事來做，要不然可就太對不起自己了。有天到了表姐你現在這個時候，腦子裏塞的是丈夫、女兒，還能有自己？那天就是想自己怕也不能為自己了。”
雨小風笑道：“你能這樣想最好了，你現在的年紀就是要這樣想，要把自己包裝成一個精品極品，把自己當做個女孩來活……”
範笑笑撩了撩垂落額頭上的頭發，嘻嘻笑說：“打住打住，我知道你再往下說肯定又是哪天吸引一個優秀的男人，什麼都回來了，是吧？我說過我是為自己打扮，沒有別的動機和雜念。”
雨小風便也笑了，感歎表妹的有趣。想著現今的境況，再把表妹的話聯想起來，免不得慨歎做一個女人的不易，就說：“你是為自己打扮，偶然也得想想為男人打扮才對。對你現在來說，愛情最重要。”
“是愛情最重要，還是物質享受最重要？”範笑笑歪著頭問，“表姐你可是要我抓個成功人士哦。”
“這並不矛盾。以你年紀，總不能單單為找個成功人士便不要愛情了吧？愛情是有條件的，這個條件就是物質。這也是那些成功人士眼裏的所謂市場規律吧。沒有愛情，你從哪裏去培養親情？隻有抓住了愛情，把愛情轉化為親情，你今後的日子才能穩定，才會過得有滋有味。”雨小風一臉認真地說，“對一個女人來說，她的資源就是年輕，而對一個男人來說，他的資源就是成功，也就是有錢，所以你得好好利用你的資源。女人的資源是有限的，也就那麼幾年，一眨眼就過了。對女人來說，這個世界實在是太殘酷了！”雨小風說到這裏，落音幾乎成了歎息。
範笑笑莫名地感到了一陣寒意，望著表姐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雨小風也就驚覺了自己的情緒化，笑笑道：“好了，我們不說這些，這些問題往深裏說太沉重了，你看你都緊張了，還是說說我的事吧。”就把項毅中邀她加盟和丈夫在這事上的意見講了。
範笑笑沉吟有頃，斟詞酌句地說：“副總經理！這倒是個機會啊。不過，表姐夫的意見表姐你也得考慮。”
雨小風故作不滿地道：“你這是什麼話啊？就不能夠跟我直說了。”
範笑笑就說：“做個部門經理也是去做，還不如幹脆去做個副總經理來得爽，也讓長順那些頭頭腦腦看看，在長順你是屈才了，這不也為自己爭了口氣吧。剛才你還說男人的資源是成功，女人的資源是年輕，這麼個機會幹好了等於是又找到了另一種再生資源。至於表姐夫的擔心，小男人肚腸罷了。”
雨小風淡然一笑，招呼表妹吃菜。範笑笑就問她跟項毅中合作的事是怎麼個打算？雨小風道：“你都把事情說得那麼透了，我也就隻好放手一搏了，要不然都對不起這個從天而降的機會。”
範笑笑就說：“這下好了，表姐你找到做女人的另一個再生資源了，以後什麼也不用擔心，倒是我成了問題。”
雨小風說：“你這麼年輕，還有好幾年時間，怕什麼怕。留心點，憑你人才還愁抓不到一個成功人士，那天下女人都成問題了。”
範笑笑笑道：“聽表姐你這麼說，我對自己似乎也有了點信心，不像從前，總覺得忽悠我似的。”
從人民公社大食堂出來，表姐妹倆各自回了家。女兒在看動畫片，鄒小慶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也不知在想什麼。雨小風見他對自己的回來視而不見，徑直來到女兒身邊，問作業做好了沒？佳佳專注著她的動畫片，口裏說好了好了。雨小風便不打擾她，走進廚房，見碗筷撂在那裏，便動手洗刷起來。想著丈夫今晚上的表現，暗自搖頭。
晚上夫妻倆躺在床上，鄒小慶問那件事情她是怎麼想的。雨小風想著是該跟他好好談一談，就說：“你的意思去做個部門經理是吧？可我覺得反正是合作，幹脆做副總經理得了。部門經理與副總經理，這又有什麼區別呢。再說了，這也是人家項老板的意思。”
鄒小慶的臉便跌了下來，說：“你還是要堅持己見置這個家不顧？那好，一切隨你了。”
“怎麼說我是置這個家不顧？你這話怎麼說的？我就是為了這個家才決定應聘這個副總經理。你也不想想，這麼多年了，除了住著的這套房子，我們還有什麼？人家早已以車代步，我們呢？再說了，佳佳總得給她做點準備吧，大學完了怎麼也得十幾萬。我還是那句話，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雨小風努力把話說得平靜，以便給鄒小慶一個她這麼做全是因為這個家庭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