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從海中爬上岸,要用它們的鉗,徒勞無益地鉗斷鐵軌,這細節也使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難以想象,鐵軌都能鋪近到海灘,人都一車廂一車廂地擁向海邊,海如果有靈性的話,會有什麼感覺?因為海是遠離熱鬧喧囂,以孤寂為本色的。你筆下的海,又確乎是有靈性的,是擬人化了的。是與人“對立統一”的一種存在。海本身倒很厚道,海狗和魚、蟹、藻,其實是它向人類奉獻的作品。為的是和人類統一。倒是人類,貪心巨大,巴不得最好把海收入自家缸裏去,於是人將自己偏偏置於與海對立的立場。有些自然災難,是人逼自然太甚逼出的結果。
你寫疙瘩爺有這麼一句——“他內心裏已沒痛苦,隻有疲勞。”這是很厲害的一個短句。這幾乎可以說是對當代許多中國人,甚而是對商業時代的許多別國人的一種診斷。《摩登時代》中的卓別林,當他成了機器的一部分,便像疙瘩爺一樣了。
五、《白紙門》中的海狗,不就是我們在《動物世界》中見過的海狗嗎?它們比海獅小,實際上又沒腿可言。即使雄的,相對於手持利器的人,其凶其猛,又能到什麼程度呢?故我認為開篇的“引子”是不成功的。人獵海狗,無論如何,談不上英勇,獵河馬海象還差不多。在“引子”中你似乎偏要寫出點兒“好漢”氣概,而我覺得適得其反。倒莫如寫出一種既獵之又憐之的矛盾心理……
六、日本的海域裏會有巨蟹,殼的直徑有一米多,地道的“殺人蟹”。何不索性更狂想一點兒?七奶奶可變“雷震棗木門”,將“殺人蟹”引入小說,又有何不可?拳頭大的蟹,陣勢再凶,終覺不十分可怕。因我們常吃它們,而且叫它們“海鮮”,跟毛蟲大軍的可怕性都沒法相比……
七、你的《白紙門》,運用了與你以往小說創作完全不同的敘事方法,很新穎。當然,韓少功、李銳等我們的同行,也運用過類似的敘事方法。但你與他們也還是有區別的。他們所借之典之故,主要還是與“農”相關。而你所用的,卻來自海與漁民的關係中。海取代了土地,漁民取代了農民。比之於土地,海對人具有特別主動的攻擊性、報複性,因而人與海的關係也更具有緊張感。《白紙門》一直緊抓住這一種緊張感寫人寫事……這一點我是很欽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