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我的學生中,也有一些是可以交朋友甚至交心的,我同他們之間不僅是師生,也是朋友。在這種可以稱作師友,可以交心的學生中,就有劉震雲。
尊師是一種傳統的美德,震雲之對於我,不僅是一般尊師意義上的尊重,更重要的是作為一種朋友的真誠。有人說他嘎,且有點“油”。照我看來,他不僅創作上很機趣,很有幽默感;在生活中,在處理人事關係中,也很機敏,可以說是表麵上憨厚樸實下的一種機智和狡黠。這對於一個遠從豫北農村到京城裏來闖天下的青年人來說,是必要的。從我同震雲十多年的交往中,我更多地體驗到的是他的真誠和樸實。我們之間固然有出於禮貌的相互尊重,但更多的是出於真誠的交流。當年,我因工作關係有時住在魯院辦公室,晚上常想喝點粥,有時就跑到震雲家去喝。有時,他還會添點菜,例如在熬了小米粥和準備點烙餅、青菜之外,還臨時從市場上買來一點燒雞什麼的。盡管他和他的愛人小郭並不怎麼精於廚藝,做出的菜實在不敢恭維。但我還是很樂意到他們家去喝粥,去感受他們家庭中那一份溫馨。有時,震雲也同我商量他的工作。1991年夏,他從研究生班畢業不久,報社的機動記者部撤銷,報社領導擬安排他去當文體部主任,他開始還有點猶豫,怕影響創作。他同我商量時,我鼓勵他去當這個主任。我當時坦率地告訴他,報社給他房子住,發給他工資,如不給報社工作,人家是不可能白白養活一個作家的。他采納了我的意見,很痛快地應承下來。走馬上任後,一方麵大膽用人,讓手下的人去幹;一方麵又對版麵進行改革,既不太費心,又收到功效,足見其大將風度。這一點強過我輩。當然,我們也是支持他的工作的,例如他當了文體部主任後在副刊上開辟的專欄“名家與農村”,我和我的很多朋友都為之寫過文章,王蒙還一氣在這個專欄上發了兩篇,第二篇《我愛喝稀粥》還引起方方麵麵的關注。不過,說老實話,震雲當文體部主任,我們又多了一塊陣地,有些文章就可以到他的版麵上發,有時也可以到他那兒混頓飯吃吃。這也是我慫恿他去當那個主任的一點小打算,如今從實招來。
四
震雲之對待同學和朋友,也是很真誠的。前年才聽到他的一位研究生班的同學說到一件事,很使我感動。還是在研究生班預備班的時候,同班的一位同學因為三千元學費而犯了難,震雲知道後毫不猶豫把僅有的三千元存款取出來,借給這位同學交了學費。要知道,震雲當時的經濟條件並不寬裕,僅有的一點稿費收入,要撫育一個剛剛周歲的女兒,還要招待常常來北京打擾他的鄉親,拿出三千元來借同學,實為一樁壯舉和義舉。但他做後從不聲張。這就是震雲的脾氣。
不僅是待人,就是在對待自己的創作上,他也是不喜歡張揚,更不用說通過各種門道去熱炒自己的作品了。在我的記憶裏,震雲從來沒有開過什麼作品研討會之類的,也沒有找別人寫過自己的專訪和在報紙上到處發照片。他的作品是靠它們的藝術質量走向廣大讀者,而被廣大讀者所認同的。當然,他也希望聽到別人對他的作品的意見,有時也希望我為之寫點評論,但從不在乎。不像有的青年,常常在乎一篇或幾篇評論,甚至對不給他們寫評論而耿耿於懷。震雲的這種既在意又不在意別人的評論的態度,也顯示出他的一種大家風度。
當然,我和他的一些朋友一樣,弄不清楚震雲為什麼要在電影《甲方乙方》裏串演那麼一個角色,這個角色,又據說是很讓人感到“惡心”的;也弄不明白他為什麼既然安於坐冷板凳,卻時時出現在電視熒屏上,大侃什麼盜版圖書和被人支使去談論各種話題。這大概是聰明的震雲的另一麵。人生活在這個繽紛五彩的社會裏,大概是需要幾副麵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