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我隻看過一次海,很小的時候,父親帶著我去一個海濱城市看病,順便去了一趟海邊。那時候甚至連“海”和“江”的區別都不懂。我隻看到了一片起伏的大水,無邊無際,遠處有輪船,水麵上有白色和灰色的大鳥飛來飛去。耳朵裏是水波湧動的聲音,身上是病痛。那次看海隻是一瞥而過,我連海水都沒能用手摸上一下。小魚說,她家的旁邊就是海,從小在海邊長大,她父親當年是鎮子上最威風的船老大,現在老了,把船老大的位子給了她丈夫,海生成了鯊魚鎮最年輕的船老大。她這近三十年裏,看得最多的就是海,任何時候的海都見過。原始的海,人工經營之後的海,都看了個夠。鎮上在海邊開辟了一部分休閑旅遊區,供遊人和附近的居民遊泳消夏,還取了個響亮的名字,“小北戴河”。
“我帶你去看老海,”聽說我對海感興趣,小魚對我許諾不下二十次。
她把身邊的海叫“老海”,他們都這麼叫。充滿了敬畏和家常,他們的食物和生活都從那裏麵來。老海。
“老海有什麼好看的?”海生剛進衛生間,小魚就湊過來,抱著我的頭,把我的額頭放到她平坦的小腹上。她知道我喜歡這樣深情的動作。她說,“人不比海好?”
我歪著腦袋看看關上的衛生間門,裏麵傳來她丈夫水流的聲音。在水箱響起之前,我推開了小魚。我總感覺不對勁兒,在她的家裏和她在一起,我放鬆不下來。這裏是她的家,旁邊不時地總要坐著她的丈夫。我對這一切感到陌生,對小魚也覺得陌生,似乎她已經不是那個出現在我的生活裏的胡小魚了,而是一個漁鎮上的年輕的女人,一個船老大的老婆。
晚飯理所當然要吃海鮮。本來海生要下廚的,他對海鮮太在行了,但是小魚說她來做,要讓我這個朋友嚐嚐她的手藝。我說好,吃上正兒八經的海鮮機會不多。小魚進了廚房,我就和海生隔著茶幾聊天。
“冰箱裏的海鮮已經少多了,你要是早幾天過來就好了,那會兒出海剛回來,什麼樣稀奇的東西都有。”
“對我這個過路的食客來說,有的吃就已經很感激了。”
“不行,你是小魚的朋友,一定要招待好。我們這窮地方別的沒有,海鮮不缺。明後天就有幾艘船回來,我們請你吃最新鮮的海貨。”
他的笑還是有點靦腆,端茶杯的時候都能看到胳膊上大塊大塊黧褐色的肌肉,這是一個被海風吹透的漢子。他一個勁兒地讓我喝茶,除了這個他好像就不知道說什麼了。憨厚的沉默讓我不安。
“海上的生活還好麼?”
“怎麼說呢,還行吧。老海就像個人似的,你能說一個人好還是壞?打漁的總得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