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上床,深深歎了口氣。跟皮特的格鬥已經過去整整兩天了,身上的瘀青變成了紫藍色,我也習慣了每動一下就伴隨的鑽心的痛,行動利落了很多,可要完全恢複,恐怕還尚需時日。
盡管我遍體鱗傷,格鬥還是如期進行。幸運的是,這次和我對打的人是邁拉,我要是用手抓住她一隻胳膊,她恐怕連拳都打不好。開場還沒到兩分鍾,我打出漂亮的一拳,邁拉應聲摔倒,暈眩得厲害就沒再站起來。按理說我該有勝利的喜悅,可是打敗一個像邁拉這樣的女孩有什麼勝利可言?
我腦袋剛碰到枕頭,宿舍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了,一群人打著手電筒湧進宿舍。我猛地坐起來,頭差點兒撞在上麵的床板上。我在黑暗中眯著眼想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全體起床!”有人吼了一聲。手電筒從這人腦後照了過來,照得他的耳環閃閃發亮,原來是艾瑞克!一群無畏者簇擁在他身邊,裏麵有些熟悉的麵孔,我曾在基地深坑見過,有一些從來沒見過。老四也在人群之中。
艾瑞克的目光轉向我,再沒移開。我也望著他,忘了周圍的轉派新生都下床去了,依然呆坐在床上。艾瑞克犀利的眼神盯著我,我也不甘示弱地盯著他。
“僵屍人,你聾了嗎?”艾瑞克吼道。我一下子從凝視中回過神來,從毯子下麵滑下床。我很慶幸自己習慣和衣而臥,因為克裏斯蒂娜隻穿了一件t恤,兩條光溜溜的長腿露在外麵。她雙臂抱胸盯著艾瑞克。突然,我特別希望自己在半裸的情況下也敢這麼大膽地直視別人,不過我可能永遠做不到這一點。
“給你們五分鍾穿衣準備,五分鍾後務必準時在軌道邊集合,”艾瑞克說,“下一輪實地訓練馬上開始!”
我火急火燎地把鞋套在腳上,瑟縮著身子跟在克裏斯蒂娜後麵,奔跑在去鐵軌的路上。我們沿著基地深坑石壁的通道向上跑,在人群中推推搡搡地越過其他成員,一大滴汗從脖子後麵滾落下來。他們看到我們並未露出驚訝的神色,也許已經司空見慣,真不知這些人一周要看多少瘋狂奔跑的人。
我們緊跟在本派新生後麵到達火車軌道。軌道旁邊有一堆黑色的東西,是一堆長槍槍筒和扳機護環。
“我們這是要射擊嗎?”克裏斯蒂娜在我耳邊小聲問道。
那堆東西旁邊看起來像是裝彈藥的箱子。我稍微往前湊了湊,其中一個箱子上麵寫著兩個字:“彩彈。”
我以前沒聽過,不過這名字可謂不言自明。我笑了笑。
“每人拿一把槍!”艾瑞克吼道。
我們全都朝那堆東西衝過去。我是靠得最近的,所以抓到了看到的第一把槍,這槍真重,不過我還拿得動,還抓了一盒彩彈,把盒子塞進口袋,然後把槍掛在背上,背帶橫挎胸前。
“火車什麼時間到?”艾瑞克問老四。
老四看了看表:“隨時。你哪輩子才能記住火車時刻表啊?”
“有你提醒,我幹嗎要記那玩意兒?”艾瑞克推了一下老四的肩膀。
我隱約看到左邊遠處有幾道氤氳的光圈,光圈越來越大,光亮越來越強,亮光照到老四側臉上,在顴骨下邊勾出一小片微弱的陰影。火車來了。
老四頭一個跳上車,我跟在他身後,破天荒第一次沒等克裏斯蒂娜、威爾或艾爾。當我在火車邊大跨步準備跳進車廂時,他轉身伸出一隻手,我抓住他的胳膊,他把我拽了上去。原來他小臂上的肌肉也那麼結實,輪廓分明。
我迅速放開他的手,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走到車廂另一邊坐了下來。
人一到齊後,老四發話了。
“我們會分成兩隊來奪旗,每隊有人數相等的成員:本派新生和轉派新生混合組隊。一支隊伍先下車,找地方藏好自己的旗子;然後第二支隊伍下車,同樣藏好自己的旗子。”車廂突然搖晃了一下,老四抓住車門把手站穩,“奪旗比賽是無畏派的傳統,因此,我建議大家認真對待,不要掉以輕心。”
“贏了能得到什麼?”有人喊了一聲。
“這聽起來不像是無畏者會問的問題。”老四揚了揚一邊的眉毛,“當然了,你會得到勝利。”
“我和老四是你們的領隊。”艾瑞克說著看了看老四,“我們先分一下轉派新生吧。”
我把頭往後一仰:如果讓他們來選,我肯定是最後一個被選的。我有這種預感。
“你先來。”老四對艾瑞克說。
艾瑞克聳聳肩:“愛德華。”
老四斜倚在門框上點點頭,月光讓他的眼睛明亮了很多。他朝轉派新生人群快速掃了一遍,想也沒想就說:“僵屍人。”
竊笑聲立刻傳遍整個車廂,我的臉一下子燙起來,不知是該對嘲笑我的人生氣,還是該為他第一個選我而受寵若驚。
“你要證明什麼?”艾瑞克那標誌性的假笑又出現了,諷刺地說道,“還是說,你隻選弱的,這樣如果輸了就可以怪在她頭上?”
老四聳聳肩:“差不多吧。”
生氣,我當然應該生氣。我怒視著自己的雙手。不管老四的策略是什麼,它都基於一個想法:我比其他的新生要弱。這讓我覺得嘴裏有種苦澀的味道。我要證明他錯了,非得證明不可。
“該你了。”老四說。
“皮特。”
“克裏斯蒂娜。”
這個有違他的策略。克裏斯蒂娜可不屬於弱的一撥。他究竟要幹什麼?
“莫莉。”
“威爾。”老四咬了咬他的小拇指。
“艾爾。”
“德魯。”
“最後一人是邁拉,所以她跟我。”艾瑞克說,“接下來是本派新生。”
一選完我們這些轉派的,我就沒再聽了。此刻我心中滿是疑惑:如果老四不是想通過選弱者來證明某些事,那他意欲何為呢?看著他所選的人——我們有什麼共同點嗎?
等本派新生選擇進行到一半時,我突然眼前一亮。明白了,除了威爾和其他幾個人,我們都體形相同:肩膀窄、骨架小。再看一眼艾瑞克的隊員,他們又高又壯。就在昨天,老四還說我行動敏捷。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我們所有人都比艾瑞克那一隊要快,這可能很有利於奪旗——盡管以前沒玩兒過,但我也知道,這場遊戲比試的不是蠻勁,而是速度。我捂嘴一笑,艾瑞克的確比老四無情,但老四更聰明。
選完隊員後,艾瑞克又堆起一臉假笑。
“你們那一隊可以晚出發。”他說。
“不用關照,”老四回道,還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不靠這個來贏。”
“不,你們一定會輸,不管你們什麼時候出發。”艾瑞克邊強調邊輕輕咬了咬嘴上戴的一隻唇環。“既然不領情,就帶著你的瘦猴子們先走吧。”
我們都站了起來。艾爾拋給我一個絕望的眼神,我回給他一個希望可以安慰他的笑。如果威爾、克裏斯蒂娜、艾爾和我必須有一人要和艾瑞克、皮特、莫莉這種人同隊,艾爾還算最佳選擇,他們通常不太招惹他。
火車快要開到地麵高度了,我決心跳下去時用腳著地。
就在準備跳時,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差點翻出車廂跌下去。我沒有回頭去看是誰——莫莉,德魯,還是皮特——是誰都無所謂。在他們再次下手之前,我跳下去了。這次,我對火車帶來的衝力已經有準備了,先跑了幾步,這樣既可以緩衝一下,還能保持平衡。一股野性的快感突然充斥著全身,我不禁笑了。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成就,但它讓我感覺自己像個無畏派了。
一位本派新生拍了下老四的肩,好奇地問:“上次你們那隊勝出的時候,旗子是藏在哪裏的啊?”
“告訴你有違訓練的精神,馬琳。”他冷冷地說。
“別這樣嘛,老四。”她嗲道,伸手撫摸著老四的胳膊,充滿挑逗意味地笑了一下。老四卻絲毫不為所動,一把推開她的手。看到這兒,不知為什麼,我發現自己發自內心地笑了。
“海軍碼頭。”另一個本派新生突然大喊道,我打量了他一番,個子很高,有著古銅色的皮膚和黑眼睛,帥氣逼人,“我哥就在勝出的一隊,他們把旗幟放在了旋轉木馬裏。”
“那麼,我們去那兒吧。”威爾建議。
沒人反對就是讚同,我們一路向東,直奔大沼澤。那裏原本是一個湖泊。小時候,我常想象,在泥漿裏還沒插上圍欄來保護城市安全時,湖泊看起來會是什麼樣子。不過很難想象在一個地方會有那麼多的水。
“我們是不是接近博學派總部了?”克裏斯蒂娜用肩膀碰了碰威爾的肩膀。
“對,從這裏往南不遠。”他回頭看了下,有那麼一刻,他的眼中充滿了渴望,但隨即又消失了。
我離哥哥隻有不到兩千米遠。我們已經有一周沒那麼親密地待在一塊兒了。但是很快,我就搖搖頭擺脫了這個念頭。今天不能想他,我必須集中精力通過第一關。不但今天,我哪天也不能想他。
我們經過一座橋——因為橋下的泥地太濕無法通行,所以還是需要橋。看著腳下大片的沼澤地,我很想知道湖水幹涸到底有多久了。
一跨過大橋,城市驟然變成另一副模樣。在我們身後,大部分的建築都在使用中,即使沒有,看起來也有人在精心照料。而眼前到處是剝落的混凝土和碎玻璃。在城市的這一區域,有一種可怕的靜默,讓人不由得毛發豎起,猶如踏入了夢魘。此刻已過午夜,所有燈光都熄滅了,整座城市籠罩在如墨的夜色中,根本看不清往哪兒走。
馬琳掏出手電筒,在前麵替我們照著路。
“你居然怕黑啊,小馬?”那個黑眼睛的本派新生奚落道。
“尤萊亞,如果你想一腳踩上碎玻璃,那請自便。”她怒氣衝衝地說,不過還是關上了手電筒。
我開始認識到,成為無畏者,有時需要把事情搞複雜搞困難,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有成就感。不開手電筒在黑暗的街上晃蕩和勇敢之間本無多大關聯,問題的關鍵是無畏派絕不需要任何人或物的幫助,就連手電筒也不行。
我倒很喜歡這樣。因為說不定有一天,世界不再有光亮,不再有槍支,不再有人伸出援手,等那一天降臨時,我想我已經做好充足的準備。
建築物在臨近沼澤的地方戛然而止。一條狹長的地塊伸進大沼澤裏,高大的白色轉輪自地上冒出,轉輪上有幾十個紅色轎廂,每隔一段距離就懸掛著一個。那是摩天輪。
“想想看,人們以前竟然不亦樂乎地坐這玩意兒尋樂子。”威爾搖搖頭。
“肯定是無畏者吧。”我說。
“是,但是那種蹩腳的無畏者吧?”克裏斯蒂娜大笑,“真正的無畏派摩天輪應該沒有轎廂,勇敢的無畏者隻要用雙手抓緊就行了,然後就是祝你好運啊。”
我們沿著碼頭走下去,左手邊的大樓空蕩蕩,招牌全部拆下,門窗緊閉,那是一種幹淨有序的空蕩。我感覺離開這裏的人們是出於自己的選擇,在走之前拾掇清理過街道,然後不慌不忙地撤離。
“你敢跳下沼澤地嗎?”克裏斯蒂娜對威爾說。
“你先來。”
我們走到了旋轉木馬前,有些木馬身上到處都是刮痕,因為暴露在空氣中它們已風化褪色,要麼尾巴斷掉了,要麼馬鞍破損。老四從口袋裏把旗子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