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這麼肯定那就是正道?”我說。
“別吵了。”迦勒打斷我們,語氣裏充滿責備,“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繼續往上爬著,雙頰滾燙。幾個月前,我根本不敢這麼和父親說話,甚至在幾個小時前,我可能也不會這麼做。但當他們槍殺我母親的時候,帶走托比亞斯的時候,事情就變了。
在河水的咆哮聲中,我聽到父親氣喘籲籲,我忘了他已經上了年紀,他的骨骼已經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
在爬上通向玻璃天花板的金屬階梯前,我在黑暗中等待著,看著陽光投射在基地深坑的石牆上。有一個影子移過陽光照亮的石牆,我開始計時,直到下一個影子出現。守衛每隔一分半鍾巡視一次,每次站二十秒鍾,然後繼續巡邏。
“上麵有拿槍的人,他們看見我,就會殺了我,隻要他們有機會。”我小聲對父親說,探究著他的眼神,“就任由他們宰割嗎?”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鍾。
“去吧,上帝會幫助你。”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樓梯,在頭露出去以前停了下來。我等待著,觀察著影子的動向,當其中一個停下時,我登上樓梯,舉槍,開火。
子彈沒有擊中守衛,但把他身後的玻璃打得粉碎。我又開了一槍,當子彈“叮”的一聲打在旁邊的地麵上,我趕緊趴了下去。幸虧這玻璃天花板有防彈功能,否則子彈把玻璃擊碎,我就會掉下去摔死。
一個守衛倒下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手放在天花板上,眼睛透過玻璃尋找著目標。我讓槍稍微後仰,朝衝向我的守衛開槍。子彈打在他的胳膊上,幸運的是打在他拿槍的胳膊上了,槍掉在地上,在玻璃上滑了出去。
我渾身顫抖著,從天花板的洞裏鑽出來,在他碰到槍以前,搶著抓住了它。一發子彈嗖的飛過我的腦袋,離得那麼近,擦著我的頭發過去了。我瞪大雙眼,右胳膊甩過肩,身體一陣灼痛,朝身後開了三槍。奇跡發生了,一發子彈擊中了一個守衛。肩膀的疼痛讓我的眼淚控製不住地流下來。一定是縫合的線扯開了。肯定是。
另一名守衛站在我對麵。我臥倒在地,舉起雙槍對準他,胳膊放在天花板上,盯著他黑色的槍管。
接著,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他用下巴向旁邊指了指,示意我快走。
他一定是分歧者。
“解除警報!”我大喊道。
這名守衛潛進“恐懼空間”房間,不見了人影。
我右臂緊貼胸膛,慢慢站了起來。由於視野受限,我要沿著小道拚命跑下去,不能停下,必須一直跑到盡頭。
我遞給迦勒一把槍,另一把插在自己的腰帶上。
“我覺得你和馬庫斯應該在這裏陪著他,”我朝著皮特的方向偏偏頭,“他隻會拖慢我們的速度,而且要確保沒人跟著我們。”
我希望他不懂我的用意——就算他很樂意犧牲自己,我還是要讓他留在這裏以保證他的安全。如果我去到上麵的樓裏,可能就下不來了。我最大的希望是,在有人殺死我之前摧毀情境模擬係統。我是什麼時候決定這自殺式的任務的?這決定怎麼如此輕而易舉?
“你冒著生命危險上去,我不能待在這兒。”迦勒說。
“我需要你待在這裏。”我說。
皮特跪了下來,滿臉是汗,閃著油光。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替他感到難過。但接著我就記起了愛德華,想起襲擊者在我眼睛上蒙上布的刺癢,同情輸給了仇恨。迦勒最終點了點頭。
我靠近一個倒下的守衛,取下他的槍,眼睛躲著那奪去他性命的傷口。頭一跳一跳地痛。沒有吃東西,沒有睡覺,沒有哭泣,沒有喊叫,甚至一刻也沒有停下。我緊咬嘴唇,拖著身子朝右邊的電梯走去。八層。
電梯門一關上,我就側著頭倚在玻璃上,聽著電梯的嗶嗶聲。
我看了父親一眼。
“謝謝你,保護迦勒。”父親開口說,“碧翠絲,我……”
電梯到達八層,門開了。兩名守衛手裏拿著槍,在門外已經準備好了,麵無表情。我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槍一開火,我立刻臥倒在電梯裏,隻聽見子彈擊碎了玻璃。守衛們跌倒在地上,一個還活著,在痛苦地呻吟,一個迅速斷了氣。我父親站在他們上方,依然舉著槍。
我踉蹌著站起身。有守衛從左邊的走廊跑過來,從一致的腳步聲來判斷,他們被情境模擬控製著。我應該朝右邊走廊跑,可既然他們從左邊走廊過來,那應該就是電腦所在的地方。我躺在父親剛剛擊中的兩名守衛中間,盡量一動不動。
父親跳出電梯,朝右邊的走廊衝過去,引得一群無畏派守衛在他身後追趕。我用手捂住嘴,以免對著父親大喊出來。走廊總會有盡頭啊。
我想把頭埋起來不去看,可我做不到。我從倒地守衛的背上望過去,父親越過肩膀上方對著追他的守衛開槍,可是動作不夠快。其中一個人打中了他的腹部,他痛苦地呻吟了一聲,聲音那麼大,我胸口幾乎都感覺到了震動。
他捂住腸子,肩膀撞在牆上,再次開槍,不斷地開槍。這些守衛處在情境模擬操控下,就算子彈打在身上還是繼續前進,一直前進到心髒停止跳動,但他們沒有追上我父親。又一聲槍響,最後一個守衛倒下了。
“爸。”我本想大喊,卻隻是氣若遊絲地叫了一聲。
他跌倒在地上,我們的目光相遇了,就像這中間的距離根本不存在。
他嘴巴張著,好像要說什麼,但接著下巴往胸口一垂,整個身體垮了下去。
我的眼眶灼熱,虛弱地站不起身,汗水混雜血腥的氣味讓我覺得想吐。我想把頭靠在地上,讓這一切就此結束。我想現在就沉沉睡去,永遠不要醒過來。
但之前我對父親說的話沒錯——我每浪費一秒鍾,就有一個無私派的人死去。現在我在這世上隻剩下一件事,那就是摧毀情境模擬係統。
我強迫自己站起來,從走廊跑下去,在盡頭向右拐,前麵隻有一扇門。我推開門。
對麵的牆上全都是屏幕,每個都有三十厘米高,三十厘米寬,總共有幾十個,每一個都顯示著城市不同的角落:城市圍欄,中心大廈。無私派區域的街上,現在到處都是無畏派士兵。在我們下麵的大樓底層,迦勒、馬庫斯,還有皮特,正等著我返回。這牆上有我見過的每一件事,有我知道的每一件事。
其中一麵屏幕上不是圖像,而是一行編碼。它移動的速度非常快,我什麼都沒讀到。這就是情境模擬,編碼早已經寫好,形成一份複雜的指令清單,提前擬定了上千種不同的結果。
屏幕前有一把椅子,還有一張桌子。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位無畏派士兵。
“托比亞斯。”我失聲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