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闐辦事大臣奕山有個習慣,沒有正式起床以前,尿憋了就躺在床上撒尿。大多數人是沒有這個本事的,因為一想到會尿濕了床,無論再憋,躺在床上也尿不出尿來。可是奕山從來就沒有怕尿濕了床的顧慮。從小他就想尿就尿,如果尿濕了被褥令他感到不舒服,他哼一聲,就會有奴仆過來把他抱到另一張床上,並很快地把尿濕了的被褥換掉,他家有的是床鋪、被褥和奴仆。後來他漸漸長大了,個子越長越高,身子越來越重,再到後來兩個奴仆費了吃奶的勁都抱不動他了。奴仆們忍痛把自己的私房銀子拿出來湊了一筆資費,托人到景德鎮的官窯上訂做了一批特製的尿壺,作為禮物送給了奕山。一開始時奕山對這種矮粗但十分精致的尿壺還很不當一回事,但是每次尿濕了床以後奴仆們氣喘如牛卻半天把他抱不起來,倒把他的睡意攪擾了。為此他曾下令打殘廢了兩三個奴仆。奴仆是懲戒了,可是每次都被那些該死的奴才們折騰得心煩,不得已隻好試著用了用尿壺。睡著時尿憋了,哼一聲,奴仆立刻把尿壺送進被窩裏來,他完事以後奴仆便將尿壺抽走,而他則繼續睡他的覺。試用了幾次以後,他發現這玩意兒的確好用,就用成習慣了,無論去哪裏,隻要在府外過夜,他就吩咐一個奴仆專門給他提一隻尿壺侍候著。後來,他專設了一個差事叫做“盂奴”,每天夜裏在他床邊侍候,把尿壺揣在懷裏貼肉的地方暖著,聽到他哼哼或者見他翻過身來有撒尿的意思,便立即將用體溫暖得溫乎乎的尿壺塞進他的被窩裏去。領皇差出遠門的時候,無論路程長短、行路難易,兩種貼身侍奴是他必須隨身帶著的,一是貼身侍女,另一種就是盂奴。貼身侍女為他鋪床疊被、寬衣解帶、梳洗沐浴、穿衣戴帽;在有妻妾藝妓陪他過夜的時候,女侍在床邊侍候著,在他行過房事之後為他們清理門戶;在沒有別的女人的時候,女侍則要陪他上床睡覺。女侍也有能休息的時候,奕山在夜宿妓院的時候,女侍就不必隨侍床前。但是無論奕山在哪裏過夜,盂奴卻是必須在床前侍候著的。

到和闐來當辦事大臣,他自然是把盂奴也帶來了。

和闐雖然邊遠荒僻,但也有它的好處,那就是用不著天天三更起床準備著去上早朝。在京城的時候,奕山是禦前大臣,皇上上朝或在散了早朝召見大臣的時候,他必須得在旁邊侍候著。他這個禦前大臣沒什麼具體的職務,不過就是預備著給皇上跑跑腿而已,皇上身邊有軍機處的重臣,還有那麼多貼身太監,他原本是可有可無的角色。但是他是皇族成員,江山社稷有他的一份,就是再閑的職務他也應該有一個,以便拿到與朝廷重臣相等的俸祿。在皇上身邊混閑可不是件舒服的差事,要看皇上的臉色行事,不敢放肆。雖然有了怠慢的地方皇上看在手足情分上對他一向很寬厚,但是整天低頭哈腰、弓肩耷背的就讓他感到不自在。與遛鳥鬥狗、喝酒狎妓相比,有事沒事都在皇上麵前侍候著就是一件費心勞神、苦不堪言的事了。最讓他受不了的,是每天都得在睡得最香的時候起床去上早朝,每天不得不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都是他的心中充滿怒火的時候,自從他給皇上當差以後,就沒有一個早晨心情好過。

那時候他經常幻想著哪天皇上一時心血來潮,把他外放出去,到離京城不遠又不近的地方當個一言九鼎的封疆大吏,外放高官不給他當的話就是讓他去幹一趟欽差都行,他就可以擺脫那些約束,縱情享受權力帶給他的滿足和縱欲帶給他的快活。誰知道天下竟然有那麼些多事的人,他在廣州把個靖逆大將軍當得好好的,卻冒出了一些人非得要把他搬倒不可,那些人還逼著皇上治他的罪,甚至有人說不殺他不足以慰天下。逼得皇上沒辦法,隻好把他派到這天底下最遠的和闐來當辦事大臣。他從小驕橫慣了,愛怎麼著就怎麼著,誰的話都不聽。但是他知道皇上的話是絕對要聽的。如果連皇上的話都不聽,他這一輩子別想有什麼榮華富貴、縱情享樂,還很可能把身家性命都要丟光。皇上叫他到和闐來,他就隻好喊“謝主隆恩”,遵命來了。出京城的時候,除了老婆孩子,他把能帶的都帶上了,大隊人馬,浩浩蕩蕩,走了半年才到和闐。盤算下來,這一路上的耗費抵得上一支萬人大軍的費用,這不算什麼,他家裏有的是錢;雖然大清國養不起有戰鬥力的軍隊,但王爺權貴們用在生活糜費上的錢還是要多少有多少的。比起京城和內地大城市來,和闐是清苦至極了,但和闐天高皇帝遠,他是老大,說什麼就算什麼,而且消息閉塞,連那些多事的人都根本不知道他在幹些什麼,倒也落得個耳根清靜。